次日清晨,郭妡就派荷盈和思雪两个去张家村。
由上回那两个护院护着,跟朱家商队一道走。
不为别的,养在果林里的走地鸡,先送几十只来,给裴玄止进补养伤。
又派了八个护院,去过脚河抓鱼。
等一众官员来探病,八名护院已经抬回整整一木桶鱼。
郭妡亲自下厨。
石爬子等杂鱼不大,胜在数量多,靠郭妡一个人处理,不知要处理到什么时候。
于是她指使前院侍女一起上阵。
这些长安来的郡公府家生子,虽担着丫鬟的名号,实际一般富裕人家的千金,都不如她们锦衣玉食。
叫她们杀鱼,在她们看来,简直有辱斯文。
可郭妡似笑非笑看来,手中菜刀寒光烁烁的。
隐隐有一股不杀鱼就杀人的气势。
几人也不敢多啰嗦,立马跟着几个护卫一起动手。
护院们开膛破肚,她们洗。
赶在中午来临前,全部处理完毕,几人嗅着满手鱼腥味,也只敢背地里瞪郭妡几眼。
郭妡才懒得管,又叫她们去花圃里采了大把紫苏叶,直煮得满院飘香。
在裴玄止榻前探病的众人,鼻子动了又动。
裴玄止瞧他们馋的,勾唇一笑。
“妡儿说,多吃鸡鸭鱼肉对伤势恢复有好处,清早派人去抓了河鱼,现下正自个儿下厨呢。左右鱼多,此刻也到了午时,诸位留下一道吃些再走。”
他开了口,众人只觉得与有荣焉。
假模假式推辞一下,最后都留下吃饭。
嘴里自然是夸的,吴校尉率先道:“郭娘子真是贤惠啊,即便卑职没和刺史驻扎在一处,也听说了,郭娘子与刺史情比金坚,为刺史舍生忘死,刺史有此佳人,真是羡煞旁人呢。”
“可不是,刺史可要精心藏好郭娘子,莫被人抢了去。”
赵渊摸着络腮胡子打趣,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当日赵王身上的脚印,鞋底纹路可不常见。
但巧了,他正好见过。
那么,什么情形下,男人叫女人踢上一脚,非但不生气,还眉开眼笑的?
赵渊觉着自己是个粗人,不过偶尔也能粗中有细。
他又摸了摸络腮胡子,对于那个脚印,猜测归猜测,心底谨记二弟交代的话:郭娘子的事,什么时候都不能跟人乱说。
赵渊想,今天他已是对裴刺史仁至义尽了。
可惜裴刺史没听懂,还当被夸了呢。
赵渊也就跟着傻呵呵笑。
偏厅摆了张大圆桌,两大盆鱼汤端上来,占了半张桌子。
郭妡听说裴玄止留几人吃饭,又加了几个菜,花花绿绿摆满圆桌。
裴玄止已被白杏等人扶出来,在主座入座。
身旁的位子,默契留给郭妡。
郭妡洗完手出现时,整桌人只等她一个。
经过前阵子和聚水寨的战事,裴玄止在川州真正收拢了一批心腹,此刻都坐在这张桌子上了。
所以,这顿饭吃得随意。
山涧里的冷水鱼,本就鲜美异常,再加上姜片、胡椒、紫苏、香芹和小葱等物去腥提香,更是鲜掉舌头。
两大盆鱼被分得差不多,裴玄止才想起赵王来,“赵王那儿可有?”
郭妡睐他一眼,嗔道:“郎君好气度,他昨夜不是抢了鱼去么,你还愁他吃不上?”
裴玄止呵呵一笑,“这如何一样,今日去抓鱼兴师动众,赵王那儿必有耳报,妡儿的鱼汤又炖得香飘十里,为夫也是怕万一他又来要,咱们都吃完了也没想到他,可不好讲。再说,妡儿还劝我莫心疼来着,怎么今日瞧着,你倒心疼得厉害,一口鱼汤也不肯给他吃。”
虽是有些失礼数,可一听她那满不在乎的调调,裴玄止就高兴。
她只为他一个人着想。
他在赵王那受了气,她就攒着劲儿找回来。
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要故意让赵王吃些瘪。
多可爱的女子!
裴玄止握着她的手,欢喜地揉着她的手指。
从前着实有些嫌弃这手粗糙,如今么,粗糙也罢了。
她能做的,细皮嫩肉的那些女子谁能做?
裴玄止盯着郭妡,只是笑。
郭妡干脆翻了个白眼,将他手拿开,又把最后几条鱼捞进他碗中。
“昨夜是怕郎君被气坏身子,本就被赵王牵连弄这一身伤,再徒招些气受,可不冤枉死了。偏就郎君好心,今日还想着他,郎君快吃吧!莫管旁人了!”
说着,她将碗塞进裴玄止手里,说是塞,动作又轻,生怕牵着他的伤似的。
直叫裴玄止人都痴了,他端着碗想一想,可不是么,几条鱼罢了,赵王不至于这般贪得无厌,于是安心吃了。
底下几个人此时才知道,赵王还这般没皮没脸。
连刺史的几条鱼都抢呢?!
众人再看郭妡,她瞧裴玄止时眼里掩盖不住的心疼,以及提起赵王时,眉宇间流露的不满。
一时神色各异。
易校尉率先叹一声,“也就是在刺史跟前,卑职才敢讲在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赵王如今在川州,底下兄弟们,日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夜里觉都睡不安稳,就怕有个万一,皇帝爷爷发了怒,大家都没活路。”
易校尉起头抱怨,桌边大伙儿都一愣,随即都是一脸的赞同。
而吴校尉,瞥一眼裴玄止的脸色,发现并未变化,也跟了一句。
“可不是么,昨夜就听说赵王遇刺,咱们几个一夜都没合眼,要不是城中宵禁,昨夜卑职就来了。”
“起先就听说节度使衙门在泷州,赵王一径来此着实是咱们川州的荣幸,可不走……这算个什么事?赵王到现在连四都督二十三刺史都没见,这赴任到底算赴没赴?哪有堂堂节度使,亲自领兵剿一堆小小山匪的……”
“实在有些荒唐……”
易校尉和吴校尉边说边对视着。
显然来之前这两人商量过了,统一战线给裴玄止上眼药。
而裴玄止低头听着,吃鱼。
见几人都眼巴巴等着他说话,他吃着就叹了口气。
这些事,哪用别人说。
可赵王有多任性,旁人不知道,他曾伴读八年,他能不知道。
劝那是劝不动的,赵王想干嘛就要干嘛,除非朝廷有圣旨颁下,赵王多半不会在这时候抗旨。
只是皇帝既然封赵王为西南道节度使,又岂会管赵王在西南道的作为?
裴玄止摇摇头,“诸位的忧虑,我懂,但节度使本就有在西南统管军政大事,生杀予夺的权力,除非赵王无故屠戮百姓,否则谁能将他弄走?”
他实际也是受够了,赵王的脾性,属于只可远观不可接近的类型。
远远瞧着,天家威仪,矜贵不凡。
一旦接触,不出两日,必要让人头疼欲裂。
“那就没法子了?”赵渊也跟着凑热闹,粗大手掌挠了挠后脑勺。
裴玄止道:“不瞒诸位,昨夜追杀那刺客的十名护卫,今早只回来两个,其余都没了。那刺客极其彪悍,人还狡猾,快到香峰县时,又冒出个帮手接应,那帮手箭术很是精妙,两个护卫都是拼死才将消息带回来的。”
任长风跑了这事儿,郭妡上午就知道了,否则她也没心情炖汤,所以此刻她很是淡定。
可下面那些校尉,没人学得了她的淡定,一阵面面相觑。
此人竟这样勇猛?
那赵王人在川州,岂不是悬在他们脑袋上的铡刀?
吴校尉直皱眉,“这杀千刀的刺客已是险关难度,若奇番反叛,赵王身在前哨,岂不是险上加险?赵王是个烫手山芋啊!”
“……”
跟着他的思路一走,都觉得脖子直发凉,吃进去的鱼汤都不香了。
郭妡这才适时道:“也不是全没法子,我们送不走,何不遣旁人接走?”
话一落,众人齐刷刷看她。
郭妡瞥一眼裴玄止,接着道:“妾有个法子,只是说不好郎君要吃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