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妡原当他真不在意呢。
若放在从前,他应该不会将区区一个山南土司放在眼里,这人杀了也就杀了。
西南若敢不服,打服就是。
奈何今时不同往日,他在西南的坏名声还没平息。
那些土司也正在团结一致的浪潮里。
他得悠着点,能善后,尽量善后。
好在他的反应表明,莫若飞确实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该说的。
郭妡放下一半的心,只道:“外头打死的那婆子,可是与此事有关?”
说到这个,沈楷刚消下去一点的怒气又有复生的趋势。
连带着紧紧抓着她的手,都用了力。
他长话短说,一点没瞒着她,和郭妡收到的消息,没什么出入。
郭妡沉吟许久才道:“人已经死了,王妃应当知道自己受到愚弄,想必不会这么蠢的自己揭露出来,为今之计只有将她丢出城,伪造成山匪截杀。否则,她死在长安,京兆府势必要追查到底,给山南土司一个交代。
若真查出些什么,陛下知道妾身与殿下……事小,引起西南诸部再一次上表诉冤,败坏殿下声誉事大。至于她的动机,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在意。”
沈楷心知这样不错,能省去不少麻烦。
可他自己也有个点子。
郭妡侧耳细听,有些无语。
他想将行刺坐实,并私下和解,以此拿捏山南土司为他所用。
郭妡提醒,“可她没有动机刺杀殿下。”
沈楷只道无妨。
郭妡便不再劝,总归莫若飞的死,着实与自己没有半分钱关系。
只要恨不到她头上,剩下的,他们各作各的死就是。
这头,莫婷丽刚想去京兆府报案寻人,就得到消息人已经死了。
瞬间浑身血液仿佛逆行,手脚冰凉。
待赶到宅子里一瞧,险些崩溃掉。
沈楷并未见她,只派万全告知她所谓的行刺真相,叫她将尸身领回去。
可莫若飞衣衫不整的样子,让莫婷丽怎么相信?
她恨极了自己那天晚上没多留个心眼,没有看紧莫若飞。
一切都迟了!
她命山南跟来的几名随从,弄来一辆推车,用油布盖了人带出去,直奔丧葬行。
京兆府是去不成了,莫若飞死在赵王手里,皇帝不会当真给她们主持公道的。
天底下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中,多少人因赵王而死,皇帝理会了吗?
而且,真相究竟是什么,她需要知道。
到了丧葬行,莫婷丽才吩咐随从,“去查这几日她究竟去了哪里!”
随从应下,却是犯难。
他们的官话蹩脚,女子的长相到罢了,男子的长相却与中原人有些差别,一看就是异族来的。
打听多了旁人就怀疑,这两日找人找得费劲也有此原因。
正犯难,黄策戴一顶斗笠,披一肩雪进店。
“莫二娘子昨日躲在赵王府,与赵王妃见过后,赵王妃将其送入赵王外宅,今日她躲在房中欲行不轨,被当作刺客当场格杀,这就是真相,莫大娘子尽可去核实。”
他声音很低,只叫莫婷丽一人听到。
莫婷丽不敢相信,却又隐隐有些想相信。
自己的妹妹有多心高气傲,有多眼高于顶,自己知道。
可是,赵王、赵王妃那对黑心夫妇……
莫婷丽将手底脆弱的纸扎抠破了洞。
“多谢。”她咬着牙。
等黄策一走,便叫人按信息去核实。
赵王府进不去,总会有人看见莫若飞有没有出现在附近!
结果真有人瞧见,昨日有少女被赶出赵王府。
莫婷丽心凉了一截,她确实去过,确实是她主动招惹。
谁也不曾想到,第一回到长安的少女,便将命留下了。
悔不该明知妹妹不安分,且接到郭妡的提示后,仍旧掉以轻心!
莫婷丽收敛悲愤,只道:“买副薄棺,将若飞带回山南去。”
身在长安,力有不逮,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是多留下一条命。
赵王既要她们山南感恩戴德,那就暂且感恩戴德吧!
莫婷丽离开长安前,求见沈楷,磕头感谢他未迁怒山南,这才出城去追山南的队伍。
而赵王府里,周岁华再次被禁足。
不知谁爆出来,王妃手里有一味药,可叫大王绝嗣。
结果真搜出了一个瓷瓶。
里头正是周岁华的母亲用郭妡胡诌的那张方子,找方士改良后制的丸剂。
两位府医验过药,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半晌才爬起来忙给沈楷号脉,又给府里的侧妃、娘子们号脉。
还好这不靠谱的药,需要剂量堆积,现在阖府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症状。
可不管怎样,证据确凿。
沈楷直接将此事捅到郑贵妃跟前,郑贵妃气得手发抖。
“混账!她如今太有恃无恐了!就关着,别叫她出来!”
嘴里是这般骂,却也不提其他。
王妃虽胡来,却到底没对沈楷和赵府里造成显见损害,还不至于休弃这儿媳。
沈楷只道:“我去瞧瞧妡儿。”
因莫若飞之死,两人之间又拌了几句嘴。
她似不高兴。
哪怕从前有怨,也是她的旧相识,何况人家带着诚意来道歉,却横死在她眼前。
沈楷叹一声,以为郭妡还在生气呢。
待走进内侍省一看,她忙的不可开交,正点检所有宫人名录。
沈楷在她官署门外负手看了会儿,内侍省不比掖庭宫,这里全是皇帝的亲信。
所以他没做什么逾矩的举动。
看了会儿,确认她没置气,便自行离开。
腊日是十二月初八,大弘没有吃腊八粥的习俗。
这日上午,皇帝皇后领群臣命妇祭祀谷神。
中午赐腊八面。
下午开始正式进行为期三天的休假,同时几处皇家庄园开放,臣子都可以去打猎放松。
便是这日,朱世满得了西市平准丞的职务。
谭斯的职务也提前定下了,为中书省右拾遗,加翰林待诏。
郭妡没来得及见沈楷,他已邀了大群青年才俊去城西的皇庄围猎。
而傅褚颐单约郭妡,去她自己的庄子。
她庄子上没什么能行猎的东西,早前的白鹤也已飞去南方。
整座庄子被盖在厚雪层下,唯有几树腊梅飘香。
傅褚颐在栏杆上搓了个雪团,丢在雪地里,脸上有丝孩子气,在郭妡跟前,全然放松。
“我不要抢那劳什子中馈。”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郭妡瞥她。
她有些烦躁,“我知道,可我越发受不了了,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出家做个坤道。”
大弘确实有不少贵族女子,以道士的身份躲避嫁人。
可傅褚颐的伯父如今是同平章事门下侍郎,上头还没封顶,还想再爬一爬。
他膝下又没有适龄的女儿,傅褚颐不嫁也得嫁。
内廷一位得宠的高位皇妃,外朝一位位极人臣的宰相,这是千百年来屡试不爽的快速抬升家族地位的组合拳。
郭妡笑道:“忍着,你的愿望,终归要靠赵王府的另两位命妇发力,我们只管给她们递刀子就是。如今王妃一门心思要整治我,脑子没那么容易清醒过来。所以,腊日休沐结束,你便邀我过府刺激她们出手吧。”
这事已经开了个好头,是要进入加速阶段了。
掖庭宫挑出的第一批身体强壮的良家子,有人似乎显露了孕态。
这时代,把脉的准确性有限,还得过些日子才能确定。
一旦确认当真有良家子怀上龙嗣,绝对要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时,也是宋王回京的时候,想必皇朝即将到来的风雨会十分猛烈。
而要保住一条新生命,就势必要迷惑沈楷,让他得到一些心心念念的好处,让他忽略这新生命带来的威胁。
相反,视这条新生命为他的另一个祥瑞,悉心呵护。
而到那时,傅褚颐要离开沈楷,就会变得难如登天。
现在面对沈楷,已渐渐不需要傅褚颐的帮助了。
那她当初应承傅褚颐的,就不能食言。
且她也要借这一回,与沈楷在“心灵”上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