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昭回到厢房时，华哥儿已经在屋里歇着了。
他斜靠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医书，正看得入迷。
“回来了？探查有收获吗？”他目光没离开书卷，随口问道。
“大概摸清楚了，已经搞定了一处煞气源头，剩下的明天再解决。”
“善。”华哥儿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黄昭四下看看：“咦，怎么没见火娃那小东西？”
“那小捣蛋鬼，钻林子里撒欢去了。不用管它，玩够了自己知道找路回来。”
有仆妇送来了香喷喷的晚餐，黄昭招呼道：“元化兄，一起吃点？”
华哥儿摆摆手：“你自己吃吧。我刚吃过了。跑了一天，快趁热吃。”
黄昭也不客气了，董卓家在窑洞沟是大户，伙食相当不错，晚餐送来的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面片，一碟炖得烂乎乎的羊肉，还有一小碗油汪汪的腌菜，那叫一个香啊。
黄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先抱起那碗羊肉汤面片，“吸溜”一大口。
滑溜的面片下肚，暖意瞬间从喉咙舒服到胃里，赶走了山野间的寒气。
一时吃得太急，差点噎住，赶紧灌了一大口面汤顺下去。
缓过劲儿来，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厚实的手抓羊肉。
那肉炖得火候正好，肥肉入口即化，像凝脂一样，瘦肉烂乎却不柴。
牙齿轻轻一咬，哎呦！丰腴的油脂混合着羊肉特有的醇香，瞬间在嘴里爆开，让黄昭幸福感爆棚。
“元化兄在看什么书呢？”
“董大人允许我在府里随便走动，就在书房找到了这卷医书，是村里一位行医前辈写的心得笔记，里面有很多独到见解，对学医大有好处。”
“元化兄医术这么厉害，还看得上这乡下郎中的心得？”
“这话不对。医道博大精深，各有所长。
比如扬州的大夫，特别懂怎么化解瘴气；
交州的大夫，精通治疗各种虫毒咬伤；
幽州的大夫，则擅长治伤寒冻疮。”
他顿了顿，眼里流露出对凉州这地方的赞赏。
“而这西北凉州，胡人汉人混居，打仗是常事，这里的大夫们，对刀枪箭伤、外伤急症的处理，尤其熟练老道，经验之丰富，确实别的地方比不了。”
“原来元化兄到处游历，是为了博采众家之长！”
“正是这个道理！写这医书的前辈，以前还当过随军医官，对战地外伤的紧急处理，见解独到，方法精妙。
比如这绷带的绑法，就是我从没想过的，妙，真是太妙了！
这次来窑洞沟，能得到这卷书，真是意外之喜，没白来！”
黄昭见华哥儿对手里的医书这么看重，就不再打扰。
他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食物扫荡一空，连碟子底的油花都仔细舔干净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把碗筷放在门外地上。
过了一会儿有仆妇过来收走餐具，并送来了一把刻刀和一袋青石，比黄昭要的还多，足足有十几块。
黄昭从里面挑了四块品相好的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手中的刻刀上。
刀身古朴，刀刃薄得像蝉翼，寒光内敛，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绝对不是普通货色。
他凝神静气，手指发力，刀锋就稳稳地切进青石。
开始时刀走龙蛇，石屑乱飞，粗糙的轮廓很快显现出来。
等到形状大概出来了，刀势却突然慢了下来，有时候半天不动，好像入定沉思一样，一炷香的功夫也未必下一刀。
不知什么时候，华哥儿已经悄悄站在黄昭身后，静静地看着。
他能感受到黄昭周身那股微弱却坚韧的气息波动，以及石头上传来的细微变化——那冰冷的石头，好像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温润生机。
这种手段，已经不是普通工匠能做到的了。
黄昭手腕稳如磐石，每一刀都精准、沉稳，仿佛不是在刻石头，而是在引导石头里沉睡的灵性。
大约到了亥时，四尊小像初步成型，虽然还没点睛开光，但古老、威严、辨恶、镇魂的气息，已经隐隐从粗糙的石胚里透出来。
在小小的房间里形成一股无形的力场，连油灯的火焰都好像稳定了许多，不再摇晃不定。
黄昭这才放下刻刀，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发现华哥儿已经在榻上和衣而卧，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早就睡着了。
他轻轻吹一口气，油灯应声而灭，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
摸索着躺到自己的榻上，白天斗巨鲵、惊邪灵的紧张和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
黑暗中，他睁着眼，望着模糊的屋顶轮廓，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爷爷……您到底在哪儿？还好吗？”
纷乱的思绪像缠绕的藤蔓，最后在沉沉的困意中渐渐模糊，把他拖进了无梦的深眠。
可能是一天的消耗实在太大了，当黄昭再次睁开眼时，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已经挺强烈了，居然太阳都老高了。
匆匆在院中水缸边舀水洗漱，冰冷的井水激得他彻底清醒。正甩着脸上的水珠，目光却被院子一角吸引过去。
只见华哥儿正站在院墙边的空地上，身体舒展，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有时候单脚站着，手臂像猴子探树枝一样向前虚抓；
有时候弯腰弓背，模仿着四肢着地的姿势，灵活地左右移动；
有时候又猛地向上跳，好像要爬看不见的树。
和他平时那种从容不迫的医者气度完全不同，样子实在有点滑稽。
黄昭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出声问：“元化兄，您这是……？”
华哥儿听见声音停下动作，脸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而带着一种探索的专注。
他气息微喘，额头冒汗，解释说：“我在模仿火娃的动作，揣摩它的形和意。”
他指了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回来、此刻正蹲在墙头好奇歪头看着他的火娃：“猴子最灵巧，它的动作没有定式，跳来跳去间包含着天地间最本真的灵动和敏捷。
模仿它的形态，感悟它的神韵，既可以强健筋骨，舒展气血，对身法步法、甚至拳脚擒拿技术，也有很大好处，这就是‘师法自然’的道理。”
黄昭恍然大悟，心里对华哥儿更加佩服。
这位神医不仅医术通神，对武学强身之道也有这样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真是知行合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