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志与邓茂接到那道自涿郡而来的密令时,如同被注入了一股狂暴的魂灵,蛰伏已久的凶性与对新主效忠的狂热瞬间被点燃。
压抑已久的愤懑、对未来的期盼,以及在那位深不可测的凌青天面前证明自身价值的渴望,尽数化为对广阳郡世家豪强那彻骨而精准的杀意。
他们麾下经过初步整肃的黄巾军,此刻不再是漫无目的流窜的乌合之众,而是蜕变成了一股目标明确、组织有序、手段酷烈无比的复仇洪流,即将以血与火,涤荡这片土地。
程邓二人毫不迟疑,兵分两路,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毫无防备的广阳郡腹地。
他们明智地放弃了攻打城墙高厚的郡治蓟县等坚固城池,将全部兵锋直指郡内那些坞堡林立、田连阡陌、积累了无数财富与罪孽的豪强庄园与贪官污吏的府邸。
作为广阳郡首屈一指、树大根深的世家,李氏坞堡墙高沟深,蓄养的私兵装备精良,自以为固若金汤。
程远志亲临前线督战,一改往日黄巾军惯用的人海盲目冲锋,转而运用起了粗犷却有效的战术。
他利用己方绝对的人数优势,昼夜不停地发动小股袭扰,佯装士卒疲敝,阵型散乱。堡内守军见状,骄横之心顿起,在李氏族老的催促下贸然出击,企图一举击溃这群“乌合之众”。
殊不知,这正是程远志的诱敌之计!待其私兵主力冲出堡门,踏入预设的伏击圈,只听一声凄厉的号角,四面八方伏兵骤起,箭矢如蝗,刀枪如林,瞬间将出战的私兵分割包围,绞杀殆尽。
主战力失,坞堡大门随即在疯狂的进攻下被巨木撞开。
堡破之时,邓茂亲率麾下最凶悍的一队精锐,如狼似虎般直扑内府核心。
昔日里作威作福、颐指气使的李氏家主,被像死狗一样从华美的屏风后拖出,拽至尸横遍地的院中。
邓茂当众历数其勾结官府、强占民田、逼死佃户、欺男霸女等十数大罪状,每念一条,周围兵士与后来涌入的佃农便发出一阵怒吼。
罪状宣读完毕,不等其求饶,刀光一闪,那颗养尊处优的头颅便滚落在地,双目圆睁,写满了惊愕与不甘。
族中那些为恶多端的子弟、以及平日里助纣为虐、狐假虎威的恶仆豪奴,几乎被斩杀殆尽,鲜血浸透了庭前的青石板。
随即,府库重门被一一砸开,里面堆积如山的粮食、耀眼夺目的金银、堆积如山的布帛绸缎暴露在众人眼前。
程远志下令,能运走的尽数装车,充作军资;实在难以搬运的,则当场慷慨地分发给那些闻讯而来、初始胆战心惊、继而眼含热泪的贫苦佃农和附近百姓。
张氏以行商起家,与官府勾结最深,其子弟多把持郡府仓曹等要害职位,贪墨军粮赋税乃是常事。
邓茂率一支轻骑,如旋风般突袭了张氏在城外的奢华别院。其时,张氏核心成员正与数名仓曹官吏饮宴作乐,丝竹管弦之声掩盖了马蹄的轰鸣。
待惊觉时,已成了瓮中之鳖,被一网成擒。邓茂并未将他们押回大营,而是就地在这别院那奢华至极、奇花异草遍布的花园里,设立了临时公审台。
背景,正是他们多年来贪墨铜钱熔铸而成的、象征其财富与罪孽的假山“钱山”。罪状公之于众,在一片哭嚎与求饶声中,刀光闪动,鲜血喷溅,染红了精心培育的牡丹与兰草,那“钱山”在血色映照下显得格外讽刺。
随后,邓茂部顺势攻占防卫松懈的郡府粮仓,除了部分上等粮秣充作军粮外,大量因官吏贪墨而积压多年的陈粮被打开仓廪,分发给闻讯涌来的无数面黄肌瘦的饥民。
王氏乃经学传家,表面上诗礼簪缨,暗地里却是放印子钱(高利贷)的好手,手段阴狠,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卖儿鬻女。
程远志率主力攻破其族聚居的巨大庄园后,特意将最后的审判与行刑地点,设在了王氏最为庄严、供奉着列祖列宗牌位的宗祠之前。
在那些冰冷沉默的牌位注视下,王氏族长及其核心成员被强迫跪在祠堂院中,战战兢兢地交出了所有记录着血泪的借贷契约。
程远志命人将成箱的契约堆放在院子中央,一把火点燃,冲天的火焰伴随着羊皮纸、竹简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周围被召集来的债户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哭泣与呐喊声,直上云霄。
这火焰,烧掉的是压在他们身上多年的债务大山。仪式完毕,王氏主要家族成员被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然而,程远志却对王氏那藏书万卷的楼阁严令保护,派兵把守,不得损毁一纸一页,显露出其对“知识”别有目的的重视。
这场由凌云幕后引导的血色风暴,在短短数日之内,便以极高的效率席卷了整个广阳郡。屠刀之下,并无侥幸。
凡是民愤极大、恶行昭彰、证据相对确凿的豪强与贪官,几乎都遭到了灭顶之灾。程远志与邓茂麾下的黄巾军,手段酷烈,行动迅捷如风,那“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诛尽豪强,替天行道”的旧日口号,再次响彻广阳郡的城乡僻壤。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道”,被精准地引导、约束,劈向了凌云希望他们清除的那些目标。
富庶的广阳郡在短短时日间,哀鸿遍野,尸横处处,但同时,无数在底层挣扎求生的百姓,在无边的恐惧与茫然之中,也隐隐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扭曲而真实的“公正”得以伸张的快意。
正当广阳郡遍地烽烟、急报如雪片般飞向周边郡县乃至洛阳,各方势力惊疑不定之际,凌云在涿郡“恰好”接到了来自广阳太守(或其残余势力)那字字泣血的紧急求援文书。
他立刻名正言顺地召集麾下文武,以“平定叛乱、安抚黎民”为堂堂正正之号,亲率以陷阵营、幽州突骑为骨干的精锐大军,浩浩荡荡,旌旗蔽日,开赴已是一片混乱的广阳郡。
消息通过秘密渠道,迅速传至仍在广阳郡内活动的程远志和邓茂耳中。两人心领神会,知道“表演”的时间即将结束。
此时,他们已基本完成了对清单上主要目标的清算,缴获的财货粮秣堆积如山,部队在连续的战斗中也得到了一定的锻炼和少量精锐补充。
按照预定计划,两人毫不恋战,迅速集结部队,裹挟着部分被鼓动起来愿意跟随的流民,以及那巨量的、足以支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活动的财货,如同来时一般迅疾,又如潮水般向着东北方向的渔阳郡退去。
去寻找下一个可供他们“替天行道”并壮大自身的目标,将一片彻底打烂的废墟留在身后。
当凌云那面威严的“凌”字大旗和幽州刺史的仪仗,出现在广阳郡边界时,他所面对的,正是一个被精心策划、由他人代劳摧毁后留下的,极其诡异而又充满机遇的局面:
· 富庶的空壳与释放的财富:郡内各大豪强的府库、庄园已被劫掠一空,昔日积累的财富或被程邓军队带走作为军资,或被当场分发给百姓,或散落于地无人拾取。
然而,大片无主的肥沃土地、精致的宅院、繁华却空无一物的商铺……这些巨大的、凝固的财富,以最血腥的方式被强行释放、打散,如同散落的拼图,静静地等待着一位强有力的新主人来重新分配、整合。
· 权力的彻底真空与秩序崩溃:原有的郡守、各级官吏非死即逃,整个行政体系从上到下彻底崩溃、瘫痪。
地方上原有的秩序维护者——豪强的私兵、官府的差役——已然烟消云散。
偌大的郡县瞬间陷入了无政府的混乱状态,小股盗贼趁火打劫,欺压乡里;但同时,在一些偏远乡村,也有百姓在恐惧中自发组织起来,推举头人,试图维持最基本的生产和生活秩序,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基层自治萌芽。
· 复杂难言的民心向背:劫后余生的百姓们,心情无比复杂。他们既深深恐惧于黄巾军那不分青红皂白(至少表面如此)的杀戮手段,生怕自己某天也会被卷入;
内心深处又对那些昔日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豪强覆灭暗自称快,觉得老天开眼;
同时,对于这位打着“平叛安民”旗号、威名赫赫的凌青天率领大军前来,心中充满了交织的疑虑与朦胧的期盼,不知他将是新的救星,还是另一重剥削的开端。
凌云勒住战马,驻足在曾经是李氏那宏伟坞堡的废墟之前。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无法散去的淡淡血腥气与木石燃烧后的焦糊味,混合着初春泥土的气息,形成一种奇特而令人心悸的味道。
他面色沉静如水,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片一片狼藉、断壁残垣,却又因豪强势力的铲除而隐约透出某种扭曲“新生”气息的土地。
瓦砾之间,甚至有不知名的野草已经开始顽强地钻出。眼前这一地鸡毛、混乱不堪,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如同一张被彻底擦净画布的广阳郡,正是他运筹帷幄、精心策划后所期望看到的最终结果。
接下来,他将脱下“幕后推手”的隐忍外衣,以拯救者和新秩序建立者的光辉身份,开始着手收拾这片由他亲手引导制造的残局。
一场比单纯的军事清剿更为复杂、更加考验政治智慧与治理能力的经济与政治整合大幕,就此徐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