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坐在那张象征着“主任”身份的办公桌后，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茶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办公室里，钱斌翻动报纸的“哗啦”声，李红点击鼠标的“哒哒”声，周凯耳机里漏出的细微鼓点声，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和谐。
这里不是办公室，是一个时间凝固的标本陈列室。而他，就是那个新来的、格格不入的标本。
赵建林把他安排在这里，用心可谓歹毒。这比直接给他处分，或者把他发配到某个清水衙门更狠。这是要把他放在一团温吞的棉花里，让他一身的力气无处可使，让他所有的锐气在日复一日的“岁月静好”中被消磨殆尽。
一个被架空的光杆司令，一个被拔了牙的老虎，再也无法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孙建国那边，恐怕也是乐见其成。
沈铭的目光扫过三位下属。
钱斌，老资格，再过几年就要退休，典型的“只要不犯错，谁也别想让我多干活”的老油条。他那份殷勤，不过是官场老手对新领导的例行公事，香茶一杯奉上，然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读我的独木报。
李红，中年妇女，家庭为重，心思全在副业上。对她来说，工作就是一份薪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按时下班就是最大的KpI。
周凯，年轻人，大概率是关系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要有网有电，他能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
指望这三个人去啃扶贫的硬骨头？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铭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所有的“莽”，所有的冲撞，最终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是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时，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提醒他，游戏还未结束。
【新事件：召开扶贫办第一次工作会议。】
【是否现在开启模拟？】
开会？沈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跟这三位“老神仙”开会，能开出什么结果？无非是他说他的，他们听他们的，会议结束，一切照旧。
但，就这么认输吗？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按死在这个养老院里，成为赵建林权谋棋盘上一颗被废弃的棋子？
不。
沈铭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他可以接受失败，但绝不接受不战而降。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开启模拟。”他在心里默念。
【模拟开启。】
【事件：召开扶贫办第一次工作会议。】
【方案一：温和鼓励，凝聚人心。】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模拟场景中，沈铭召集了三人，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语气诚恳地讲述着扶贫工作的重要性，展望着未来的蓝图，并表示希望和大家像一家人一样，齐心协力，把工作做好。
钱斌第一个表态，他放下报纸，语重心长地说：“沈主任说得太好了！有理想，有抱负！我们这些老同志，坚决支持你的工作！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李红也跟着点头：“是啊主任，我们都听您的安排。”
周凯摘下耳机，难得地说了句：“主任，需要我做什么，你吩咐。”
场面一度十分和谐，充满了团结奋进的积极氛围。
然而，当沈铭开始布置具体任务，要求大家三天内走访各自负责的村落，拿出一份详实的贫困户数据报告时，情况急转直下。
钱斌立刻面露难色：“哎哟，沈主任，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急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下乡一天就得散架。而且扶贫这事儿，得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嘛。”
李红也皱起了眉头：“主任，我孩子这周要期末考试，我得天天盯着他复习，实在是抽不开身啊。要不下周？下周我肯定去。”
周凯则直接拿出了手机，划开一个请假条的截图：“主任，不好意思，我下周约了牙医，要去市里复诊，假已经跟张主任请过了。”
模拟器给出了最终结局：【会议在一片“团结”的氛围中结束。半个月后，你收到了三份报告。钱斌的报告是从前年的档案里抄的，李红的报告是网上找的模板改的，周凯的报告只有三百字，其中两百字是“嗯、啊、哦”。扶贫工作寸步未行，你在镇长办公会上被点名批评，威信扫地。】
【结局评定：bE（burnout-心力交瘁）。】
沈铭的眼角抽了抽。果然不出所料。
“继续模拟。”
【方案二：利益驱动，绩效考核。】
模拟场景再次切换。
这一次，沈铭板起了脸，宣布将在扶贫办内部实行绩效考核制度。完成任务好的，他会亲自向镇里申请绩效奖励；完不成的，将影响年终评优。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气氛就变了。
钱斌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一脸的痛心疾首：“沈主任，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是国家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怎么能把工作和金钱挂钩呢？这是对我们人格的侮辱！我老钱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从来不图名不图利！”
李红也表示了不满：“主任，这不公平。老钱负责的村子近，我负责的村子远，周凯他根本就不认识路。这绩效怎么算？到时候肯定是一笔糊涂账，还伤了同事间的和气。”
周凯这次连耳机都没摘，只是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结局画面飞速闪过：【你的绩效方案引起了办公室所有人的集体抵制。钱斌和李红开始在背后散播你“唯利是图”、“钻进钱眼里”的谣言。你在办公室被彻底孤立，任何指令都如同废纸。】
【结局评定：bE（betrayal-众叛亲离）。】
沈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继续！”
【方案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
【结局评定：bE（boring-令人厌烦）。】
【方案四：向上级求助，请求换人。】
……
【结局评定：bE（backfire-引火烧身）。你被赵建林书记约谈，批评你“不团结同志，缺乏领导能力”。】
一连串的模拟，几十种常规的、能想到的管理方法，最终都导向了各种各样的死路。要么他被架空，要么他被孤立，要么他被上级训斥。
这个扶贫办，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屋子，所有的门窗都被焊死了。
沈铭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难道，这里就是自己的终点站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模拟器的界面上，所有的bE结局都化为灰烬，一行血红色的文字，缓缓浮现出来。
【检测到唯一幸存路线。】
【路线名称：雷霆手段，杀鸡儆猴。】
沈铭的精神猛地一振。
【路线详情：】
【第一步：以最快的速度，利用【过目不忘】技能，将扶贫办过去三年的所有档案、数据、项目报告熟记于心，找出其中的漏洞和矛盾。】
【第二步：召开会议，不讲情面，不谈理想，直入主题。】
【第三步：当众点名批评工作最懒散、资历最老的钱斌，利用你掌握的详实数据，逐条驳斥他过往工作报告中的虚假内容，让他下不来台。】
【第四步：在其试图倚老卖老、胡搅蛮缠时，以最严厉的措辞，当场宣布对其进行停职反省处理，并命令其写出一份不少于五千字的深刻书面检讨。】
【第五步：当众宣布，如果检讨不合格，或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你将正式向镇党委提交报告，申请将其调离扶贫办，去看守镇政府大门。】
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冰冷、酷烈的文字，沈铭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已经不是杀鸡儆猴了。
这是要把鸡吊起来，当着所有猴子的面，一根一根地拔光它的毛，再用钝刀子慢慢地割。
钱斌虽然是个老油条，但毕竟是快退休的老同志了，在镇里干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去对付他，一旦传出去，自己恐怕会背上一个“刻薄寡恩”、“打压老同志”的恶名。
这真的是唯一的活路吗？
沈-铭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不远处。
钱斌正悠然自得地端起他的宝贝紫砂壶，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眯着眼睛呷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似乎察觉到了沈铭的注视，还朝他这边举了举茶杯，露出了一个和善的、毫无防备的笑容。
沈铭的心，猛地一沉。
他仿佛看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钱斌的样子，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捧着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将所有的理想和抱负，都泡进了那袅袅的茶烟里，直至彻底消散。
不，绝不！
沈铭缓缓地坐直了身体，眼神中的犹豫和疲惫被一种决绝的锋芒所取代。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内线。
“钱哥，李姐，周凯，请你们三位到我这里来一下。我们开个短会。”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办公室里那份凝固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