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槐序恍惚的走回房间。
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巨大的疲惫感和混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几条未读微信。
最新的一条,来自他此刻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
讨厌的家伙:【李导刚把修改后的部分剧本发我邮箱了,关于最后那场戏的情绪铺垫有些调整,可能对音乐有点影响。】
讨厌的家伙:【[文件传输]】
讨厌的家伙:【你有空的时候看一下。】
讨厌的家伙:【不急。】
公事公办的语气,甚至体贴地加了一句“不急”。
纪槐序盯着那条消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作。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用简单的“死对头”或“别有用心”来定义秦峪的行为了。
那条横亘在他们之间十年、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墙,正在从内部,悄无声息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他该怎么办?
质问秦峪?
怎么问?
“秦峪,你十年前是不是给我送过巧克力?”
“秦峪,你每次找我吵架是不是都是为了引起我注意?”
“秦峪,你偷偷观察我多久了?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每一个问题都荒谬得像是在自取其辱。
且不说秦峪会不会承认,就算他承认了……然后呢?
承认之后,他该怎么办?
接受这份迟来了十年、并且是以如此别扭和充满误解方式呈现的“关心”吗?
然后呢?
和秦峪握手言和,把酒言欢,感慨一句“原来我们错过了这么多年”?
光是想一想这个场景,纪槐序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恐慌。
他做不到。
那十年的隔阂、争吵、互相伤害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因为他而承受的病痛、无数个挣扎的日夜,也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一句“原来你是关心我的”就能轻易抹平。
更何况,这份“关心”裹挟着太多的疑问和不确定性。
是同情?
是愧疚?
还是一时兴起?
这种建立在“隐瞒”和“误解”基础上的情感,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凭什么去相信?
如果他傻乎乎地选择了相信,敞开了哪怕一丝缝隙。
最终却发现这又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弄。
那他该如何自处?
他已经被命运狠狠戏弄过一次,失去了站在舞台上的资格,甚至是宝贵的健康。
他不能再冒险。
不能再把仅剩的一点尊严和安宁,押在一个虚无缥缈、真假难辨的“可能”上。
信任的代价,他付不起第二次。
他猛地按熄了手机屏幕,仿佛那样就能切断与那个危险源头的联系。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将他紧紧包裹。
纪槐序蜷缩起身体,额头抵着冰凉的膝盖,试图用这种方式汲取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不能问。
不能试探。
不能再去想。
他必须把这一切重新压回冰面之下。
就当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改变。
秦峪是专业的合作者,他就只做专业的音乐制作人。
仅此而已。
对,就这样。
维持现状,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用理智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
试图将那些快要冲破堤坝的惊惶、委屈、愤怒和那丝不该有的悸动,全部锁回内心深处。
直到口腔里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
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颤抖着手,重新点亮手机屏幕。
刺眼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
指尖悬在那个对话框上,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屏幕再次暗下去,他又一次把它点亮。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
每一个按键都重逾千斤。
纪槐序:【收到,谢谢。】
没有称呼,没有情绪,甚至比对方更加公事公办。
仿佛刚才那个在崩溃边缘徘徊的人不是他。
仿佛那些几乎将他撕裂的内心风暴,从未发生。
信息发送成功。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他压抑着的、过于急促的呼吸声。
冰墙上的裂缝或许无法消失,但他可以选择背过身去,假装看不见。
只要不回头看,那片深渊就不存在。
——
另一边,秦峪工作室。
钱涛拿着平板,正在跟秦峪确认后续的行程安排。
秦峪有些心不在焉,指尖转着一支笔,目光时不时瞟向静音状态的手机。
“秦峪,你有在听吗?”钱涛忍不住提高音量。
“听着呢。”秦峪收回目光,语气敷衍。
“你继续说。”
“我说,纪老师工作室那边已经把合同确认稿发回来了,没什么大问题,法务看过就可以签了。”
钱涛重复了一遍,然后仔细观察着秦峪的表情。
“看来……纪老师那边对合作还是挺积极的?”
“嗯。”秦峪应了一声,听起来并不意外,但嘴角还是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至少在工作层面,纪槐序没有排斥他。这算是个好消息。
“还有,”钱涛滑动着平板。
“有个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秦峪放下笔。
“刚听到点风声,说纪老师下午那个线上采访,中途好像卡了一下,之后状态就有点……不在线。结束得也有点匆忙。”
钱涛说得比较委婉。
“芳姐那边把他后面的行程都推了,说是身体不适。”
秦峪闻言,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身体不适?严重吗?”
“不清楚具体,就说累着了,回去休息了。”
钱涛看着秦峪瞬间紧张起来的脸色,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应该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毕竟刚从维也纳回来没多久。”
秦峪沉默了几秒,忽然拿过手机:“我问问。”
拿起手机的瞬间,纪槐序那条简短到近乎冷漠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收到,谢谢。】
四个字,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机械感。
比他这个“合作伙伴”还要疏离百倍。
秦峪发消息的动作顿住了。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