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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秀兰那间小小的棚屋里出来时,苏晨感觉自己的后背上,黏着几十道沉甸甸的目光。
这些目光里,有审视,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之后,重新燃起的、微弱如烛火般的希望。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群情激奋,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每一个眼神都在无声地发问:你,和以前那些人,会不一样吗?
苏晨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他只是迈着平稳的步子,一步步走出了那条泥泞狭窄的巷道。
巷口的风吹过来,带着棚户区特有的、混杂着潮气与生活垃圾的复杂气味,却吹不散他身上沾染的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气”。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是系统界面上的一串数据,它仿佛有了生命和温度,正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一半是沉重,是承载了数百人五年悲欢的责任;另一半,却是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强大。他仿佛能听到那股力量在他体内低声咆哮,渴望着一个能够冲破堤坝的宣泄口。
坐上返回市区的公交车,窗外的景象迅速切换。低矮破败的棚屋被崭新的高楼大厦取代,泥泞的土路变成了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两个世界,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彼此相望,却又格格不入。
苏晨靠在窗边,看着车窗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脸。
他想起了父亲。
赵林科长说,父亲当年锐意进取,因此得罪了王振华。可“锐意进取”这四个字,太空泛了。今天,在这片棚户区里,苏晨仿佛触摸到了这四个字背后,那滚烫的、带着血肉的真实。
当年的父亲,是不是也曾像他今天这样,走进过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倾听过某些被压抑的声音?是不是也曾面对过这样一道由“官气”筑成的、坚不可摧的金色屏障?
然后,他又是如何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碾得粉身碎骨的?
苏晨闭上眼睛,脑海中,那张由“怨气咒缚”和“官气屏障”交织而成的大网,愈发清晰。金鼎集团,不过是网上的一只苍蝇,拍死它不难。难的是它背后那张看不见的、错综复杂的蛛网,以及盘踞在蛛网中心,那只真正的毒蜘蛛。
而现在,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正准备用手里的这根来自民间的、最脆弱也最坚韧的丝线,去拨动那张网。
公交车到站,苏晨下了车。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想一个人走走,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路旁的梧桐树叶泛着金黄。然而,走了没几步,苏晨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细小的冰锥,轻轻刺了一下他的后颈。
他没有猛地回头,只是状似无意地停下脚步,弯腰系了一下鞋带。眼角的余光里,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轿车,正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车速慢得如同散步。
【气运可视化】的视野中,那辆车上,正散发着两股驳杂而充满恶意的灰色气运。它们不像官场中人的气运那样有明确的形态,更像是阴沟里盘踞的老鼠,混乱,且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腥气。
苏晨心里了然。
鱼儿,上钩了。而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继续往前走,专门挑人更少的路段。果然,那辆车如影随形。在一个拐角处,那辆车猛地加速,一个甩尾,横着停在了他的面前,堵住了去路。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男人。
两人都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领带歪歪扭扭,像是临时从哪里租来的行头。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平头,脸上带着一种虚假的、公式化的笑容,但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另一个则要年轻一些,染着黄毛,嘴里叼着根烟,一脸不耐烦地打量着苏晨。
“请问,是市府办的苏晨,苏老师吗?”平头男人笑着开口,语气客气得有些过分,但“老师”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苏晨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警惕和茫然:“你们是?”
“别紧张,苏老师。”平头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中华,递了一根过来,“我们是金鼎集团的,我叫刘哥。听说您今天去我们金碧园项目那边……视察工作了?”
苏晨没有接烟,只是后退了半步:“我只是去了解一些情况。”
“了解情况好,了解情况好啊。”刘哥收回烟,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几乎喷在苏晨脸上,“年轻人有干劲,我们老板最欣赏有干劲的年轻人了。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
“有些情况,太复杂,了解得太深,容易陷进去。这水一深啊,就容易把脚给泡烂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晨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
【检测到负面言灵:厄运恐吓(初级)!】
【目标言语正试图对宿主施加“出行受阻”与“健康受损”的微弱诅咒,将在未来数日内增加宿主崴脚、滑倒、感冒等意外事件的概率。】
苏晨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原来,这就是来自官场体系之外的“言灵”。它不像办公室里的“替罪咒缚”那样阴柔,而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原始的恶意。
他看着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该有的紧张:“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呵呵,不明白没关系,以后慢慢就明白了。”刘哥笑了笑,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在苏晨身上刮过,“苏老师看着也是个聪明人。我们老板托我给您带句话,金碧园的事,市里自有安排,就不劳您一个新人费心了。年轻人,多看看文件,多学学政策,别总往基层跑。基层人多嘴杂,路也不好走,万一不小心摔一跤,磕了碰了,多不好?”
旁边那个黄毛小子“嗤”地笑了一声,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阴阳怪气地接话道:“是啊,苏老师。你这腿脚看着挺利索的,可得保护好了。不然以后出门,就得靠轮椅了。”
【叮!】
【检测到负面言灵:厄运恐吓(中级)!】
【目标言语已形成指向性咒缚,正在对宿主的“四肢健全”气运进行侵蚀!如不进行干预,宿主在未来一个月内,遭遇交通意外、高空坠物等导致肢体损伤的风险将提升30%!】
一瞬间,苏晨感觉到一股阴冷、黏腻的气息,像两条无形的毒蛇,顺着他的裤腿就缠了上来,试图钻进他的膝盖和脚踝。
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白了几分。这并非全是装的。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言语是如何化为最恶毒的诅咒,来伤害一个人的。这比办公室里那些勾心斗角,要直接得多,也危险得多。
看到苏晨脸上的血色褪去,刘哥眼中的笑意更浓了,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得意。他很满意这个效果。对付这种刚出校门没多久的愣头青,恐吓,永远是最有效的手段。
他上前一步,凑到苏晨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情人间的呢喃,说出的话却淬着剧毒。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我们是来跟你好好说的,算是给你面子。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晨插在裤子口袋里的那只手上,“你那双手,是用来写字的吧?多白净啊。要是哪天不小心,被门给夹了,骨头断了,以后可就拿不了笔,也签不了字了。”
“到时候,别说前途,你连自己吃饭擦屁股,都得求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晨的脑海里,响起了最尖锐的警报声!
【警告!检测到强力负面言灵:厄运恐吓(高级)!】
【对方正试图凝聚“断手断脚”的恶毒咒缚!此咒缚一旦形成,将直接损伤宿主的根本气运,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伤害!】
苏晨的视野中,从刘哥和那个黄毛身上,涌出了大股大股黑灰色的、如同实质般的雾气。这些雾气在空中迅速凝聚,幻化成了一副锈迹斑斑的、带着倒刺的镣铐,散发着不祥与破败的气息,恶狠狠地朝着他的双手双脚猛扑过来!
这是他们能施加的最恶毒的诅咒!
一旦被这副“镣铐”锁上,苏晨的气运将遭受重创。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真的会如他们所言,在某个“意外”中断手断脚,彻底断送人生。
苏晨的身体,在对方的注视下,似乎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肩膀的线条显得有些僵硬,像一只被吓坏了的鹌鹑。
刘哥和黄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成了。
这种小角色,吓唬两句就尿了。
刘哥直起身,整了整自己的领带,恢复了那副“和气生财”的笑脸,拍了拍苏晨的肩膀:“苏老师,我们也是为了你好。话,我们带到了。怎么做,你自己掂量。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还能像今天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拉开车门上车。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直沉默着的苏晨,终于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苍白和恐惧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礼貌的微笑。
“两位大哥,”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刘哥和黄毛的耳朵里,“今天辛苦你们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