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庄练兵场的喧嚣里，裹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渴。五百多条枪（营口镇缴获的汉阳造、晋造六五式、三八式）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刺刀林立。
三营的新兵们人手一枪，汗水顺着紧绷的年轻面庞滑落，滴在冰冷的枪托上，瞬间蒸发。兴奋被老兵们严厉的呵斥和手中那几颗金疙瘩般的实弹压得沉甸甸的。
“腰塌了！枪托是摆设？贴紧肩窝！眼珠子别乱瞟！盯死前面的草人！那是鬼子！是汉奸！”
王怀保的嗓子已经吼劈了，木棍“啪”地敲在一个新兵撅起的屁股上。二柱子（新兵标兵，已经历了营口战斗）像头小豹子，每一次突刺都带着捅穿一切的狠劲，成了活生生的标杆。
零星的枪声不算密集，却带着新兵特有的急促和慌乱。子弹呼啸着飞向百米开外插着草人靶子的土坡，激起片片浮尘。
“稳住！肩膀顶实了！三点一线！他娘的，呼吸都忘了？憋着气你能打中个屁！”
三营七连长林大山，这个在营口镇被硝烟熏黑脸的汉子，正猫着腰在掩体间快速穿行，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在一个新兵颤抖的背上，“赵小栓！你他娘瞄哪儿呢？靶子在前面，不是在天上！再来！”
被点名的赵小栓，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半大孩子，手一哆嗦，枪托差点滑脱，脸涨得通红。
不远处的土坡上，李云龙背着手站着，像根钉进地里的铁柱子。他眯着眼，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整个训练场。张大彪和沈泉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大彪，” 李云龙没回头，声音被晒得有些沙哑，“你那帮狼崽子呢？”
张大彪咧嘴一笑，指着训练场西边靠近小河沟的一片林子：“都在那边儿‘磨牙’呢！一营全员，搞班组对抗，红蓝攻防，带实弹的那种！
动静比这边儿热闹多了。刚从营口镇补进来的那些新血，那股子狠劲儿，啧啧，快赶上老兵了！”
李云龙鼻腔里 “嗯” 了一声，目光转向训练场东侧一片更开阔的区域。那里，王喜奎的神枪手组正带着十几个挑出来的好苗子进行精度射击训练。
枪声沉稳、稀疏，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节奏感。王成柱的炮排则在更远的山坳里，隐约传来掷弹筒发射的闷响和迫击炮试射的呼啸。
“沈泉，团直属这帮家伙，算是磨出点样子了。” 李云龙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沈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依旧：“团长，咱们这把刀，团直属够利，一、二营、够硬，”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热火朝天却也明显生涩的三营新兵射击线，“就是这三营新兵，还差最后一道淬火。”
李云龙的目光也落回到那片趴着的土黄色身影上，定格在那些紧抿嘴唇、眼神紧张又专注的年轻面孔上。“王怀保那小子，把这四百多号人拢起来，不容易。”
他声音低沉，“营口镇活下来的那一百多老兵是底子，带着练，狠劲是有了，可这枪，这刺刀，没闻过真正的血腥，没听过鬼子临死的嚎叫，终究差一口气。”
他猛地转过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沈泉！小五子、小六子他们几个猴崽子，滚回来没有？这都几天了？磨磨蹭蹭，骨头让据点里的二鬼子给炖软了？”
话音未落，打谷场边缘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林骁带着一身尘土和汗碱，像只敏捷的山豹子，分开人群，直奔土坡而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小五和小六。三人脸上都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报告团长！侦察排林骁、小五、小六，奉命侦察归来！” 林骁啪地立正敬礼，声音嘶哑却洪亮。
李云龙眼中精光一闪：“好！算你们没掉链子！说！给老子带了什么‘年货’回来？那四个乌龟壳，是不是快被你们摸出包浆了？”
三人立刻围拢到李云龙身边，也不顾地上滚烫的尘土，就着坡势半蹲下来。小五子从贴身的油布包里掏出他那本宝贝疙瘩般的小本子，迅速翻到画满标记的一页。小六子则摊开一张用炭笔和简陋颜料补充过的、更为详尽的地形草图。
“团长，营长！” 小五子深吸一口气，语速快而清晰，手指精准地点在草图上的标记：
“野骨岭据点（平远 - 榆社方向）！离平远县城二十五里！ 据点驻军：日军一个小队（55 人），伪军一个排（30 人），共 85 人！
鬼子援军最快反应时间：二小时四十分！路线：沿平榆公路！增援规模：通常为一个日军加强中队（约 180 人），附伪军一个连（100 人），可能配备迫击炮！据点内部：鬼子小队警惕性很高，尤其入夜后！
炮楼底层东北角射击孔下方，有片墙基是新砌的，颜色略浅，可能是个弱点！白天换岗时间固定，晚上每两小时一次，但后半夜有半小时空档（哨兵交接时打盹）！油水：弹药储备比上次估计的多，尤其在炮楼地下室！”
（李云龙转向小五子，目光如炬）：“小五子！平远县到野骨岭这二十五里路上，有没有能一口吞下鬼子一个中队的地方？要卡脖的。
小五子立刻指向地图上平榆公路一段：“报告团长！有！离野骨岭据点五里地，公路必经之地 ——白马坡！两侧是陡峭土坡，坡上树林茂密，中间道路狭窄，仅容两辆大车并行！坡顶视野开阔，能覆盖整个公路！绝对是个扎口袋、打伏击的上好坟场！”
“黑石沟据点（平远 - 潞城方向）！” 小六子立刻接上，手指点在潞城方向，“到潞城四十里！ 据点驻军：纯伪军，黄协军一个加强连，足足 120 人！伪军援军最快：五小时以上！
路线：山路为主，大部队行动迟缓！规模：潞城伪军警备队，顶多一个营（300 人左右），装备差！据点内部：还是那帮草包！警惕性？晚上十点以后，除了炮楼顶那个抱着机枪打瞌睡的，其他哨兵基本形同虚设！
巡逻？上半夜装装样子，下半夜全缩回炮楼赌钱喝酒！工事？土围子西面那段塌了又补的矮墙，用烂木头糊的，踹几脚就能开个口子！油水：生活物资为主，但伪军连长屋里可能有点私货！”
“老鸦砬子据点（平远 - 河源方向）！” 林骁的声音带着冷冽，“到河源鬼子驻地四十里！ 据点驻军：日军一个分队（15 人），伪军一个连（80 人），共 95 人！
援军最快：三小时！路线：有部分公路！规模：日军一个中队（180 人左右）加伪军！
358 团楚云飞部：对面山梁上确实加派了一个连的警戒，构筑了简易工事，枪口对着老鸦砬子，也对着我们这边！最近三天，双方哨兵有小规模对射！
据点防御：更严了！探照灯加了巡逻规律，但凌晨四点换电池时有五分钟熄灭！油水：弹药药品充足！”
“断龙背据点（平远 - 辽县方向）！” 林骁的手指最后重重顿在扼守玉龙谷后路的隘口，“到辽县三十五里！ 据点驻军：日军两个分队（30 人），伪军一个排（30 人），共 60 人！
鬼子精锐大队援军最快：四小时！路线：骡马道已拓宽！规模：至少一个精锐步兵中队（200 人以上），配有重机枪和迫击炮！
据点：日夜巡逻无死角！工事坚固，但主炮楼南侧崖壁陡峭，攀爬极难，或许可利用！油水：军需中转，物资不少！”
李云龙听着，眼神如同淬火的钢刀，在 “黑石沟” 和 “野骨岭” 两个点上反复刮过。他猛地站起身，抖落一身黄土，对着坡下训练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王怀保！给老子滚上来！”
正亲自给一个新兵校正射击姿势的王怀保闻声一个激灵，立刻把手里的枪塞给旁边的班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土坡：“团长！”
“沈泉！张大彪！” 李云龙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身边两位得力干将，声音斩钉截铁，“通知所有营连级干部，十分钟内到团部作战室集合！紧急作战会议！”
他大手一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走！回团部！让这帮猴崽子都听听，磨好的刀该往哪儿砍！”
团部简陋的窑洞里，气氛凝重。一张拼接的大木桌上摊开了林骁他们带回来的草图，旁边还放着王成柱画的简易沙盘。
各个营长、连长们。及各团直属部队；王成柱、王喜奎，和侦察排的林骁、小五、小六——全都挤在桌边，屏息凝神。煤油灯的光线在每个人严肃或兴奋的脸上跳跃。
李云龙没废话，大手直接拍在摊开的草图上，两根手指如同铁钉，狠狠凿在 “黑石沟” 和 “野骨岭” 两个点上！
“看见没有？两块现成的磨刀石！一个草包枕头（黑石沟），一个硬壳王八（野骨岭）！老子就要拿它们，给咱们新打的刀把子（新兵）开锋！给全团的刀再淬一把火！”
他目光如电，扫过张大彪、沈泉、王怀保以及刚刚汇报完、气息还未平复的侦察三人组，作战命令如同爆豆般砸出：
“作战目标：敲掉黑石沟这颗软钉子！同时，在野骨岭这块硬骨头上，狠狠咬一口！打援为主，有机会就给我啃下来！核心是围点打援，在白马坡吃掉平远来的鬼子中队！”
“兵力部署：分东南两路，围点打援！”
1.
南路军：主攻黑石沟！
2.
1.指挥： 沈泉（坐镇指挥，统筹阻援）
2.攻坚力量： 王怀保三营！抽出经历过营口镇血战的老兵一百二十人，作为突击骨干！再从新兵中挑选一百三十名训练刻苦、敢打敢拼的精壮，凑足二百五十人！
3.加强力量： 二营四连（满编一百二十人，连长周大眼）！
4.总计： 三百八十人！
5.火力加强： 团神枪手组抽调五名精锐射手（由王喜奎亲自挑选）！加强给西路军！专打伪军军官和机枪手！另加强团属投弹组（掷弹筒）二具（携带榴弹二十发），用于拔除工事！
6.任务： 隐蔽接敌，利用夜色和伪军懈怠，迅速突破西面薄弱土墙！直扑主炮楼和伪军连部！速战速决！
务必全歼守敌，搬空物资！若潞城伪军援兵抵达，由沈泉视情况指挥四连及部分兵力依托有利地形坚决阻击！王怀保部全力攻坚！
3.
东路军：主攻野骨岭！围点打援！
4.
1.指挥： 李云龙亲自指挥！
2.兵力分配：
1.据点攻坚组（围点）：
1.二营五连（连长吴老歪，约 120 人）
2.三营七连（连长林大山，120 人，挑选精干新兵，负责警戒、观摩、搬运及部分战斗）
3.团直属加强： 侦察排（林骁、小五、小六等全部）！神枪手组 5 人（王喜奎亲自带领）！炮排一部：82 迫击炮 1 门（王成柱亲自操炮），掷弹筒 3具！重机枪 1 挺（九二式或马克沁）！
4.任务： 隐蔽包围野骨岭据点！利用林骁发现的炮楼东北角新砌墙基弱点，以及后半夜换岗空档，由侦察排精准引导炮火！
王成柱集中迫击炮和掷弹筒火力，重点轰击弱点区域！神枪手压制炮楼射孔！制造强大压力，迫使据点求援！
吸引平远鬼子主力来援！若炮火成功摧毁炮楼或守军动摇，则五连发起试探性强攻！七连负责外围警戒、观摩、待命搬运缴获。
2.伏击打援组（打援）：
1.指挥： 张大彪
2.兵力： 一营主力（360 人）！二营六连（连长郑铁头，约 120 人）！
3.总计： 约 500 人！
4.火力核心： 全团重武器精华！ 包括：
1.重机枪 3 挺（剩余两挺马克沁 + 一挺九二式）！
2.掷弹筒 7 具（炮排主力，携带剩余大部分榴弹）！
3.一营、六连所有轻机枪（捷克式、歪把子）！
4.团神枪手组剩余 5 人！
5.可埋设部分地雷！
5.伏击阵地： 白马坡！ 任务： 提前秘密运动至白马坡！利用地形构筑伏击阵地！埋设地雷于，敌前锋通过道路！
待平远增援之日军中队（180 人 + 伪军 100 人）完全进入伏击圈后，以猛烈火力（重机枪交叉、掷弹筒覆盖、神枪手狙杀军官、轻机枪扫射）发起突袭！
目标：全歼或重创该股援军！ 务必打掉其重火力（迫击炮）和指挥系统！张大彪，老子把全团最硬的家伙什都压给你了！这锅肉，必须给老子炖烂糊了！
“都听明白了？” 李云龙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过每一位军官的脸。
“明白！” 众人齐声低吼，眼中战意熊熊燃烧。
“沈泉！” 李云龙盯着他，“南路军交给你！黑石沟这块肉，必须给老子囫囵吞下去！打漂亮点！让新兵蛋子们见见血！”
“是！团长放心！保证拿下！” 沈泉推了推眼镜，镜片寒光一闪。
“张大彪！”
“到！”
“白马坡的伏击，是硬仗中的硬仗！吃掉鬼子这个中队，就是打断平远鬼子的一条胳膊！老子把全团压箱底的硬货都给你了！要是放跑了一个鬼子，或者让那几门迫击炮响了，老子拧下你的脑袋当夜壶！”
“团长！您就瞧好吧！白马坡，就是小鬼子的停尸场！保证让他们一个中队，有来无回！” 张大彪拍着胸脯，凶光毕露，牙齿咬得咯咯响。
“王怀保！”
“到！” 王怀保挺直胸膛。
“你那三百八十人，是主攻！老兵带新兵，给老子打出气势！别让沈泉看笑话！观摩连的小子们，让他们把眼睛瞪圆了！这一仗，就是给他们看的！见完这次血，下次就敢捅鬼子心窝子！”
“是！团长！三营绝不给您丢脸！新兵蛋子们，这次见完血，下次就敢捅鬼子心窝子！”
“林骁！小五！小六！”
“到！” 三人挺立如标枪。
“你们的活最险！摸清据点弱点，给炮火指路！野骨岭炮楼底下那堵墙，给老子盯死了！王成柱的炮能不能砸开，就看你们的情报准不准！另外，伏击组的动向和隐蔽，也给老子盯紧了！”
“保证完成任务！” 三人异口同声，眼中是面对刀尖跳舞的兴奋。
“王成柱！”
“团长！” 王成柱闷声应道，眼神沉稳。
“炮，是咱们的胆！打野骨岭炮楼，老子给你五发炮弹的机会，给老子把那堵新墙轰开！剩下的炮弹和掷弹筒，主要支援张大彪，给老子往鬼子援兵人堆里砸！打光了，老子带你去鬼子炮楼里搬！”
“是！团长！指哪儿打哪儿！五发破墙，十发覆盖鬼子兵！” 王成柱重重点头，黝黑的脸上是炮手的沉稳与狠厉。
“吴老歪！林大山！”
“到！” 五连长吴老歪和三营七连长林大山同时应声。
“老吴，你带五连配合团直属围点，看准机会就上，别蛮干！林大山，你的新兵连，给老子把眼睛放亮，耳朵支棱起来！感受战场，看好老兵怎么打！打完仗，东西给老子搬干净！”
“是！团长！” 两人高声领命。
“好！” 李云龙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各自回去准备！检查武器弹药！炊事班，给老子加餐！把肉炖上！吃饱喝足，磨快刀枪！”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利剑的铮鸣，刺破打谷场上空的燥热：
“明晚子时（午夜十二点前）！全团按计划，到达指定位置，凌晨一点分头出击！
沈泉，你南路军先动，动静小点，给老子把黑石沟捂严实了！
张大彪，你的伏击组，给老子像钉子一样钉死在白马坡！”
“让那四个乌龟壳里的鬼子汉奸听听，咱新一团磨刀霍霍的声音！这次，老子不光要敲掉他的软钉子（黑石沟），还要崩掉他的硬援兵（白马坡）！让这狗屁囚笼，从西到东，给老子裂开两道大口子！”
命令如同飓风席卷而过。军官们轰然应诺，转身杀气腾腾地奔向各自的部队。打谷场上，新兵们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营长、连长们眼中燃烧的火焰和决绝的背影。
空气中无形的硝烟味，陡然浓烈得令人窒息。磨砺已久的战刀，终于要挥向那囚困的锁链，刀锋所向，直指黑石沟的伪军与白马坡必经之路上的鬼子精锐援兵。淬火与复仇的烈焰，在每一个新一团战士的胸膛里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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