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奥伯科亨。
这个隐藏在巴登-符腾堡州深山里的偏僻小镇,因为一个名字而闻名于世——蔡司-奥普顿(Zeiss-opton)。
清晨,蔡司公司董事长赫尔曼·冯·施特劳斯的秘书英格丽,像往常一样处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当她拆开一个从瑞士联合银行通过加密渠道送来的信封时,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那是一份问询函,措辞简单粗暴到近乎无礼。
英格丽的表情从困惑变成震惊,最后变成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她不敢耽搁,立刻拿着这份文件,敲响了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
半小时后,蔡司公司的董事会紧急会议召开。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十几个头发花白、身穿手工定制西装的德国老人,围坐在厚重的橡木会议桌旁。他们是蔡司的支柱,是德意志精密光学界的泰斗。
主位上,年近七十、有着容克贵族血统的董事长赫尔曼,面无表情。他修长的手指夹着那份问询函,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件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诸位。”赫尔曼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一份来自瑞士的问询函。我想,内容大家已经都清楚了。”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情绪——荒谬,以及被深深冒犯的愤怒。
“一个香港人,二十一岁。”赫尔曼的语气带着一丝贵族式的嘲弄,“他说,他对摄影产生了兴趣,所以,想收购我们的相机制造部门。”
“哈!”
董事会里最年轻的成员,维克多,没忍住笑出了声。但他立刻意识到场合不对,赶紧用手捂住嘴,脸憋得通红。
“荒唐!简直是在把我们当猴耍!”董事会里脾气最火爆的冈瑟·施密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涨红着脸,唾沫星子横飞。
“这是对蔡司的侮辱!他以为我们是什么?路边卖烤肠的铺子吗?一个靠着在海上运箱子起家的暴发户,凭什么敢觊觎我们的技术?”
冈瑟的父亲和祖父都是蔡司的工程师,对他而言,蔡司就是信仰。
“我建议,立刻把这份充满铜臭味的废纸扔进壁炉!然后回信告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让他滚回他那肮脏的香港,去玩他的集装箱!”
冈瑟的话,立刻点燃了在场大部分老董事的怒火。
“没错!技术是神圣的!不能用金钱玷污!”
“我们是德意志工业的骄傲,绝不向一个毛头小子低头!”
他们都是老派的德国技术精英,骨子里充满了对专业的自负和对“新贵”的鄙夷。秦明轩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对神明最亵渎的挑衅。
然而,赫尔曼董事长依旧沉默。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问询函的最后一页。
那里,只有一个简单的数字。
就在“尊严派”群情激奋之时,一直埋头看文件的财务总监克劳斯,突然将一份财务报表“啪”地一声,摔在了会议桌中央。
“诸位,请保持冷静,看看这个!”
克劳斯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镜片下的眼神锐利如刀。
“我们的相机部门,上个财年的亏损是三百万马克!因为盟军的技术封锁,我们最新的‘contax S’系列设计根本无法量产!它现在就是个不断失血的伤口,一个拖垮整个公司的包袱!”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争吵声小了下去。
克劳斯不理会众人难看的脸色,继续用冰冷的数据说话:“如果我们能甩掉这个包袱,我们就能获得一笔救命的资金,投入到我们真正赚钱的显微镜和天文望远镜研发上!这对公司的未来……”
“克劳斯!你这是在背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董事,汉斯·穆勒,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是公司里资格最老的设计师,几乎是蔡司的活化石。
“我们就算穷死,饿死,也绝不能出卖祖宗的产业!这是对德意志精神的背叛!”
“汉斯,醒醒吧!精神不能让我们的工程师填饱肚子!”克劳斯毫不客气地反驳,“难道你要看着我们被美国人一点点蚕食殆尽,最后连裤子都剩不下吗?”
会议室里,瞬间分裂成两派。
一派是以汉斯·穆勒为首的“尊严派”,坚持技术神圣,宁死不卖。
另一派则是以克劳斯为首的“现实派”,主张公司要活下去,必须做出取舍。
双方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起手来。
赫尔曼董事长始终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窗外施瓦本汝拉山连绵的深绿。
他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商业收购。
这背后,牵扯到战后德国脆弱的自尊、与美国占领军的复杂关系,甚至是更上层的国际政治博弈。
那个叫秦明轩的年轻人,他真的,只是一个想买玩具的败家子吗?
赫尔曼不信。
“够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
赫尔曼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举起那份问询函的最后一页,展示给所有人看。
然后,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吐出了一个词。
“一千万。”
“什么一千万?”脾气火爆的冈瑟还没反应过来。
“对方的初步报价。”赫尔曼放下文件,平静地看着所有人,“一千万,西德马克。现金。”
一千万!
现金!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刚才还叫嚣着要让秦明轩滚蛋的冈瑟,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坚持“尊严高于一切”的汉斯·穆勒,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而财务总监克劳斯,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眼镜下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狂热。
一千万马克!
这笔钱,足以让他们还清所有银行贷款,并且让研发部门未来十年都不用再为经费发愁!
这已经不是收购了。
这是赤裸裸的,用钱来收买你的尊严。
而且,这个价格,高到让你很难拒绝。
许久的沉默后,赫尔曼拿起桌上的黑色电话,拨通了秘书台。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给我接通波恩,联邦情报局的汉斯·冯·克伦伯格将军。”
“对,就是现在。”
电话很快被接通。
“克伦伯格将军,我是赫尔曼。”
“我需要一份关于一个香港人的资料,他叫秦明轩。对,最详细的那种。”
电话那头,克伦伯格将军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回道:
“赫尔曼,我的老朋友。关于这个人……”
将军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什么绝密情报。
“我们刚刚收到cIA欧洲总部发来的最高级回电。回电,只有一句话。”
“不惜一切代价,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