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漪则面色复杂,她虽知这是皇命难违,可一想到程少商那跳脱不羁、毫无闺秀风范的模样要嫁入高门,还是凌不疑那般人物,心中便涌起强烈的不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仿佛这荣耀本不该落在程少商头上。
帝后二人倒是和颜悦色。文帝笑着说明了凌不疑的请求以及自己的允准,末了道:“子晟那孩子,性子冷清,难得开口求朕一回,又是终身大事。朕看他对你家四娘子甚是钟情,这也是天赐的良缘。程卿,程夫人,你们意下如何?”
程始连忙躬身,声音都带着喜意:“陛下,皇后娘娘厚爱!凌将军人中龙凤,能看得上小女,是小女天大的福气,臣……臣感激不尽!”
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萧元漪:“程夫人呢?可是舍不得女儿?”
萧元漪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福了一礼,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谦逊”和“坦诚”:“陛下,皇后娘娘垂询,臣妇不敢隐瞒。能得凌将军青眼,确是我程家满门荣耀。
只是……只是小女少商,自幼疏于管教,性子顽劣,不通文墨,于女红中馈、礼仪规矩上更是……更是欠缺甚多。
臣妇实在是惶恐,唯恐她日后行为失当,有负凌将军厚爱,更损及天家与凌将军颜面。”
她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自谦,实则是将程少商贬低得一无是处,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程少商不堪匹配这门婚事。
站在父母身后稍远处的程少商,原本低垂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带,心中又是茫然又是对未来的无措。
此刻听到母亲这番“肺腑之言”,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双明眸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的背影,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在阿母心中,她竟是如此不堪,甚至连一桩看似天大的好姻缘落在她头上,阿母的第一反应竟是替对方感到不值,急不可待地陈列她的缺点。
文帝和宣皇后闻言,笑容都微微僵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做母亲的会如此评价自己的女儿。
恰在此时,殿外通传,安平郡主温颜与凌将军求见。
两人进来行礼后,温颜一眼便瞧见了程少商那煞白的小脸和泛红的眼圈,又见殿内气氛微妙,再联想方才在门外隐约听到的几句,心中顿时明了,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凌不疑的目光也第一时间落在程少商身上,看到她强忍委屈的模样,眉头瞬间锁紧,周身气息冷了几分。
文帝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子晟,阿颜来了正好。朕正与程校尉和夫人商议你与程四娘子的婚事呢。”
不等凌不疑开口,温颜已抢先一步,走到程少商身边,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以示安抚,然后转向文帝和宣后,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陛下,皇后娘娘,程夫人方才所言,请恕温颜不敢苟同。”
她目光直视面露愕然的萧元漪,朗声道:“少商妹妹或许不似某些人那般精通死板的诗书规矩,但她聪慧灵透,心思巧慧,远超常人!
她观星象能辨方位节气,动手能制精巧水车秋千,于困境中能自保求生,坚韧不拔!她待人真诚,心地纯善,明辨是非!
这些,难道不都是难得可贵的优点吗?为何非要拿着尺子去量所有女娘,合不上的便成了顽劣不堪?”
温颜越说越是激动,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讥诮:“更何况,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看的更是当事人是否情投意合。我阿兄,”
她侧身指向身旁面色冷峻的凌不疑,“他看中的,正是少商妹妹这份独一无二的鲜活、聪慧和坚韧!不是那些被规矩框死的木头美人!”
她最后斩钉截铁地总结,目光灼灼地看向帝后:“陛下,娘娘,温颜今日便撂下话,我们家,就认准少商妹妹这个新妇了!我就想要她做我的嫂子!除了她,谁也不行!”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维护之意淋漓尽致,将萧元漪那番“自谦”衬托得格外刻薄可笑。
萧元漪被噎得脸色青白交加,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程始更是冷汗涔涔,恨不得去捂妻子的嘴。
凌不疑此时也上前一步,与温颜并肩而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响彻殿内:“陛下,娘娘,臣之心意,从未更改。
程四娘子,便是臣唯一想娶之人。她的好,臣心中自知,无需他人评判。臣只愿与她共度此生,请陛下、娘娘成全。”
他的话语简洁至极,却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显坚定,目光始终落在程少商身上,带着一种无声却强大的支持和抚慰。
程少商望着挡在她身前的凌不疑和温颜,听着他们毫不犹豫、力排众议的维护之语,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心寒,而是被理解和守护的酸楚与感动。
文帝和宣后看着这一幕,心中已是了然。
宣后温柔开口:“好了,子晟和阿颜的心意,朕与皇后都明白了。程夫人爱女之心,言语或许急切了些,但既子晟如此坚定,程四娘子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这门婚事,吾看极好。”
文帝也拍板:“就这么定了!择吉日,朕亲自下旨赐婚!”
尘埃落定。只是程少商心中那道关于亲情的裂痕,似乎又被母亲今日之举,撕得更深了一些。
但幸运的是,此刻她的身前,已然矗立起了新的、更为坚定的依靠。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殿内那复杂难言的气氛隔绝开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倾泻在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上,晃得人微微眯起眼。
程少商下意识地落后半步,跟在父母身后。
程始似乎想对女儿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摇了摇头,快步向前走去,大约是觉得无颜面对女儿。
萧元漪则始终紧绷着脸,目不斜视,仿佛方才殿内那番贬低亲生女儿的话并非出自她口,更不曾看见程少商苍白的脸色和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