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整顿好心情,由哲开车载着众人,沿着黄昏下逐渐染上霓虹灯影的街道,驶向六分街的录像店。车厢内沉默得有些压抑,只有引擎低鸣与城市的晚风偶尔穿堂而过。
狄安娜坐在后座,轻轻环抱着靠在她怀里的塞勒涅,后者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眼神仍旧警惕地盯着坐在副驾的金发女人。
那女人安静得出奇,一路上都没有多说话,只是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侧脸冷静而平稳。
回到录像店时,天色已完全暗下,街头灯火将门前的招牌映出一圈昏黄的光。
铃率先下车,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一边喊着:“我先去泡茶!”
众人鱼贯而入,录像店内暖光柔和,和外头潮湿的夜风比起来,显得格外安定。
铃很快将泡好的茶摆到茶几上,香气袅袅升起,混着淡淡的薄荷味让人稍觉轻松。
哲接过一杯茶,喝了一口后看向金发女子,“我刚才已经联系了派发这次委托的情报商‘牧羊人’,他应该很快就会到这里来。”说着,他朝沙发边示意了一下,“您可以先坐这边,等一下就能见到他。”
“好的,谢谢你。”金发女人点了点头,她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垂着眼帘,没有再多说话。
哲随后将目光转向旁边的狄安娜——准确来说,是被狄安娜护在怀里的塞勒涅。
“至于你和她的事,”哲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我觉得……现在或许是时候说清楚了。”
狄安娜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该让这段故事浮出水面了。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塞勒涅的后背,让她稍稍松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向那名自称“卡戎”的女人:
“那就请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外界会传你是造成‘里拉小队’覆灭的凶手?还有……你又为什么会用卡戎这个代号?”
她的语气不带敌意,却带直指问题的关键,作为这场风波的中心人物,这些问题卡戎必须回答。
沙发上的女人静静抬起了头,那双被面罩挡住的眼睛虽然无法看见众人,但是几人都从中感受到了悲伤,灯光在她面罩的边缘投下一层沉默的阴影,她面罩最下面的两个三角的灯也从绿色变成紫色。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将那段早已封尘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一点一点掀开。
“你们想知道真相是吗?”她的声音低哑,“那我就从最后一次任务开始说起——‘零号空洞E-13区的撤离任务’。”
“那是零号空洞刚开始扩张的时候。刚开始扩张的第一个小时,防卫军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空洞波动,在当时的判定等级中只属中级,不需要动用过高战力。”
她苦笑了一下,像是在讽刺那个时候的判断。
“我们就是当时最先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兵力。我们里拉小队,加上一支先遣观测中队,合计不过四十人。防卫军高层当时承诺我们——‘不会有大问题,一旦有异状,增援就会立刻跟上。’”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
“可那次零号空洞扩张……根本不是普通的空洞灾害。我们到达后不到二十分钟,它的扩张速度便陡然加剧,空洞里的以太烈度也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我们立刻呼叫了支援——却什么都没等到。”
她的双手紧紧握在膝头,指节发白。
“直到最后,我也没见到防卫军的增援。”她咬紧了牙,“我们成了牺牲品……”
铃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喃喃:“他们放弃了你们?”
卡戎点了点头,“说实话,就算是他们赶来增援,结果也不会变。我亲眼看着先遣部队一个个战死,一个个被侵蚀变成以骸……我们甚至不得不亲手解决同伴。”
她仰了仰头,也不知道面具下的那张脸上会不会已经满是泪水,亲眼看着战友一个个牺牲,那种痛苦实在难以忍受。
“里拉小队也一样……我们逐渐失去通讯,失去补给,失去希望。队形开始瓦解,最终……我也在一次接触战中被以太集束射线,击中我面部,我的双眼……”
塞勒涅原本怒瞪着“卡戎”的眼睛也不由的红了,尽管这是这个“卡戎”的经历,但是她也能通过只言片语想到自己姐姐当时面临的是一种什么情况。
“我的眼睛受到了严重侵蚀,身体也多处负伤,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在快要丧失视力的时候,我又短暂得恢复了意识,我看到我的队友,他们仍在战斗,站在我的面前,每个人都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侵蚀,可仍在护着我,他们回头望着我……”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语气也有些哽咽。
“等我再次醒来时,我已在军方的临时医疗帐篷里。军方高层引爆了式舆塔,总算控制住了零号空洞……不知道是谁把我救出了空洞,但是我的队友们,他们没有一个从空洞里平安走出来。”
“我……一个人回来了。”她喃喃道,仿佛连自己也不愿承认这事实,“我的队友,一个都没回来。”
卡戎缓缓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最后看到的队友们的身影还残留在我眼前,我认为这是一种提示……提示我,我的队友还活着……”
“他们一定是在我昏迷之后也在坚持战斗,直到迷失在空洞里,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络,只能在新艾利都的各个空洞里徘徊,一定是这样的!”
“他们说我是造成里拉小队覆灭的凶手,民间也好,军方也罢,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所以我决定亲自去找他们,这双眼睛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指引我去寻找还活着的他们吗?”
“所以,你就你就继承了她的代号,就为了找到他们?”塞勒涅低声道。
“我不配用自己的名字。”她苦涩一笑,“而她……本应被记住。”
塞勒涅咬着唇,泪水早已悄然滑落。她终于明白,那个她日思夜想的“卡戎”,早已消失在那场没有归途的任务中。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带着姐姐遗愿,一路活下来的幸存者,而如今,她也陷入不愿放下的执念当中。
“我难道是错的吗……这双眼睛存在的意义是错的吗?”卡戎低头,双手抱着手里的茶杯,喃喃自语。
“果然,你们也觉得把眼睛的残影解读成队友活着的证据,纯粹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如果他们已经不在活着……为什么要赐予我这样一双只有痛苦的眼睛?”
“如果他们已经不在活着,我又该怎么向他们当面道歉……告诉他们,对不起,弱小的我自己没能保护好他们的后背?”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脸是那么模糊,要是他们最后看我的那一眼脸上满是怨恨和失望……”
塞勒涅死死咬着唇,眼泪终究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狄安娜将她再次搂进怀里,这一次她没有挣扎。
狄安娜往“卡戎”那边挪了挪,将她也揽进怀里:“他们不会因此怨恨和失望,我相信他们也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你说你看不清他们的脸,那我来告诉你——你看到的,是他们在笑。那是他们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把希望留给你。”
门口的风铃忽然响起,打断了这沉重的对话。
哲回头一看,轻声道:“牧羊人来了。”
狄安娜抱紧了塞勒涅,低声说:“听完她的故事后,就该听听委托人怎么说了。”
茶香仍在空气中飘荡,而夜,才刚刚开始揭开真相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