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穹顶的环形星图投下幽蓝冷光,将那张悬浮于空中的明朝皇室谱系图映照得如同漂浮在宇宙中的古老墓碑。冰柠檬蜷在悬浮椅里,毯子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她的指尖死死抠住无名指上的彩虹星空戒,戒面星云疯狂流转,仿佛要吞噬她的魂魄。多面体站在光屏前,背脊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谱系图末端那几个细小得几乎要被忽略的名字上——朱雄英、朱允熥、秀萱、秀瑶。空气里残留的花草茶香,此刻闻起来像极了六百年前东宫药炉里翻滚的、令人绝望的苦涩。
第一幕:雄英·雪夜孤灯
记忆的碎片裹挟着刺骨寒风撞入脑海——
「母妃!看孩儿写的字!」 脆生生的童音穿透时空壁垒。冰柠檬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穿心脏。她“看”到了:东宫暖阁内,炭盆烧得通红。刚满七岁的雄英(朱雄英)踮着脚,努力将一张写满大字的宣纸举到常意凝(冰柠檬)面前。墨迹未干的“孝悌忠信”四个字,笔锋已初现储君风骨。小脸冻得微红,眼睛却亮如星辰。
常意凝笑着接过,指尖拂过儿子稚嫩的笔迹:“我儿的字,比你父王七岁时强多了。” 她将孩子搂进怀里,用狐裘裹紧他单薄的身子。窗外,洪武十五年的初雪正簌簌落下,覆盖了重重宫阙。
多面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前世属于朱标的剧痛,正顺着灵魂的裂痕灼烧他今生的神经——他“看”到了仅仅数月后:同样的暖阁,药气冲天。雄英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下几乎看不出起伏,脸颊是不祥的潮红,呼吸微弱如游丝。常意凝跪在榻边,用浸了药汁的棉帕一遍遍擦拭儿子滚烫的额头,眼泪无声地砸在儿子枯瘦的手背上,洇开深色的圆点。朱标(多面体)僵立在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毯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看着御医们跪满一地,额头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臣等无能……皇长孙殿下……恐是……痘疮逆症……”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勒得他无法呼吸。
“雄英……” 冰柠檬在悬浮椅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记忆里儿子最后那声气若游丝的“父王……冷……” 泪水汹涌地漫过指缝,滴落在冰冷的合金扶手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第二幕:允熥·襁褓永诀
光屏上,“朱允熥”的名字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冰柠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记忆的浪潮更加汹涌——
那是洪武十一年,常意凝油尽灯枯的时刻。 产后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死亡的气息已如浓雾般笼罩着凤榻。二十四岁的常意凝脸色灰败如金纸,曾经明亮的眼眸涣散地望向帐顶繁复的鸾凤刺绣。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
“意凝……看看熥儿……” 朱标的声音嘶哑破碎,他将襁褓中刚满月的次子小心翼翼抱到妻子枕边。婴儿睡得正酣,小嘴无意识地嚅动着,全然不知生离死别。
常意凝艰难地侧过头,枯槁的手指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碰了碰儿子柔嫩如花瓣的脸颊。一滴浑浊的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散乱的鬓发。“标哥……” 她的嘴唇翕动,气若游丝,“护好……熥儿……还有萱儿、瑶儿……” 她的目光越过啼哭的婴儿,死死抓住朱标的眼睛,里面是焚心蚀骨的不舍与哀求,“别……别让他们……像我一样……看不到……看不到……” “长大”二字,终是湮灭在喉间最后一口逸散的热气里。她睁着眼,瞳孔里凝固着对稚子无尽的牵挂。
“不——!!!” 朱标的悲嚎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在东宫死寂的殿宇中凄厉回荡。他死死抱住妻子尚有余温的身体,滚烫的泪水混着嘴角咬出的血,浸湿了她冰冷的寝衣。襁褓中的允熥似乎感应到母亲的永诀,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那哭声像刀子,一遍遍凌迟着朱标已然破碎的灵魂。
实验室里,冰柠檬的身体剧烈痉挛,仿佛再次经历那剜心剔骨的产褥之痛与永诀之悲。她猛地从悬浮椅上跌落,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合金地面,却浑然不觉。多面体一步抢上前,将她颤抖冰冷的身躯死死箍进怀里。他的手臂肌肉贲张如铁,下颌抵着她被泪水浸透的发顶,赤红的眼底翻涌着前世今生叠加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巨大悲恸。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小腹处那残留的、属于常意凝的撕裂剧痛,也感受到自己灵魂深处属于朱标的那份被彻底掏空的绝望。
第三幕:萱瑶·未绽即凋
光屏上,“秀萱”、“秀瑶”两个名字并排闪烁,微弱如风中残烛。
冰柠檬在多面体怀中剧烈地抽泣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如同垂死的幼兽。破碎的记忆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
萱之殇: 洪武十九年夏,荷风殿。六岁的秀萱穿着新裁的粉色宫纱裙,像只快乐的蝴蝶在回廊下追着一只蜻蜓。“父王!父王看呀!”她咯咯笑着扑向刚下朝的朱标,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突然踉跄倒地。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抽搐,粉嫩的唇瓣瞬间变成骇人的青紫色。御医惊恐的禀报如丧钟:“殿下!郡主……怕是误食了夹竹桃粉染的糕点……毒已入心脉!” 朱标抱着女儿迅速冰冷的小身体,看着她临死前因剧痛而扭曲的稚嫩脸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他亲手为女儿合上那双再也不会映出荷花的眼睛,指尖触到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露珠。
瑶之逝: 洪武二十三年冬。八岁的秀瑶蜷在病榻上,小脸烧得通红,咳嗽声空洞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她抓着父王的手,声音细若蚊蚋:“父王……瑶儿冷……母妃给的……花环……还在吗?” 朱标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干枯发脆的小小花环——那是常意凝生前为女儿编的。他将花环放在女儿枕边。秀瑶费力地弯了弯嘴角,小手摸索着抓住花环,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在父亲绝望的注视下,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最终归于永恒的沉寂。窗外,那年的初雪,又落了下来,无声地覆盖了这深宫里又一个过早凋零的生命。
“萱儿……瑶儿……” 冰柠檬的指甲深深掐进多面体的手臂,在他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仿佛再次置身于那冰冷绝望的宫殿,感受着女儿们的体温在自己怀中一点点流逝,听着她们稚嫩的声音被死亡无情掐灭。那种眼睁睁看着骨肉凋零却无能为力的巨大痛苦,如同最毒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尾声:星河为誓,死生不负
实验室里死寂如墓。唯有冰柠檬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以及多面体沉重得如同拉动磨盘的呼吸声在回响。幽蓝的星图光芒流转,冷漠地映照着这对相拥的、被前世丧子丧女之痛彻底击穿的灵魂。
冰柠檬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她死死抓住多面体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撕裂布料。她的目光越过他肩头,钉在全息屏上那几个冰冷的名字上,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从地狱深处挣扎而出的、泣血的嘶喊:“他们……雄英才八岁!允熥……他甚至没记住母妃的模样!萱儿和瑶儿……她们还没等到及笄……还没戴上最美的珠花……还没……”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窒息。
多面体赤红的眼底,翻涌的泪光与骇人的血丝交织。他捧起冰柠檬泪痕斑驳的脸颊,指腹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遍遍擦拭着她汹涌而出的泪水,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温柔和坚定。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进她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岩浆里淬炼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足以对抗命运轮回的钢铁意志:
“看着我的眼睛,柠檬!” 他的声音嘶哑如裂帛,却蕴含着开山断流的力量,“前世,雄英、允熥、萱儿、瑶儿……我们没能护住!常意凝没能活过二十四岁!朱标也只挣扎到三十七岁!”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几乎要勒入自己的骨血,仿佛要将这誓言刻进彼此的灵魂最深处:
“但今生——”
他低下头,额头重重抵上她的额头,鼻尖相触,滚烫的呼吸交融。两双被泪水彻底洗涤过的眼眸在极近的距离死死对视,里面燃烧着同样的、穿越了死亡与轮回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我们活着!我们重逢了!宇宙的法则为证——” 他猛地抬起两人紧握的手,两枚星空戒指在幽蓝的星图光芒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彩虹与银白的光晕交融升腾,如同燃烧的誓言,照亮了整个冰冷的实验室!
“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先离开!绝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如果命运恩赐——再经历那未及绽放便凋零的痛楚!天塌地陷,星河倒转,我以多面体之名,以朱标之魂起誓——”
他的声音如同宇宙初开的雷霆,在寂静的空间里轰然炸响,带着斩断宿命枷锁的决绝:
“定护你,与我们的骨血,岁岁平安,直至时光尽头!”
冰柠檬的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那泪水滚烫,冲刷着六百年的血泪尘埃,洗涤出灵魂深处最坚韧的底色。她用力地、几乎要咬碎牙齿般地点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抱着他,滚烫的脸颊紧贴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在那如同战鼓般擂动的心跳声中,泣血般回应:
“嗯!一起……这次,我们一起……守住!守住彼此!守住我们的家!守到……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了……也绝不放手!”
戒指的光芒如同永恒的星炬,将两人在星图下死死相拥、立下生死誓约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前世那未及长大的稚子,那早逝的爱人,那戛然而止的生命悲歌,在这一刻,被这以灵魂与星辰为证的、不死不灭的守护誓言,赋予了全新的、浴火重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