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幅员辽阔,瑶池像是仙界的中央政府,除了凌霄山这等主峰,周围还环绕着大大小小、功能各异的仙山。可以说,这些都是仙尊及其麾下体系的工作单位。
主峰并非固定依附于某座山,而是当代仙尊执掌哪座山,那座山便成为实际上的主山,统领诸事。
这一代,自然是凌霄山。
凌霄山本身并无常驻的厨子。
平日里,要么是负责此事的仙官定时送餐至各殿,要么就是像凡间单位员工去食堂一般,前往专司膳食的“百味山”解决口腹之欲。
夏蓝刚穿来时,得知此等设定,着实恍惚了好一阵,深感自己不是来修仙,而是来仙界“上班”的。
三年多过去,今日是他们四人首次再度一同前往百味山用膳。
踏入百味山那宽敞明亮、灵气与食物香气交织的膳堂,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了几分。
周围正在用餐或取食的弟子、同门见到夏蓝,纷纷停下动作,恭敬地躬身行礼:“见过仙尊。”
夏蓝地位尊崇,辈分极高,连带着他座下的三位亲传弟子,在仙界也是辈分高的。
他们在凌霄山内是弟子,可一旦出来,无论年岁资历,旁人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地尊称一声“师兄”、“前辈”或是“仙长”。
安英、墨尘、云溪三人早已习惯这等场面,只是默默跟在师尊身后,微微颔首回礼。
夏蓝则神色平淡,略一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便径直朝着专为高位仙家预留的清净区域走去。
沿途所遇之人,无不对这师徒四人投以或敬畏、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毕竟,安英墨尘死而复生,早已是近期仙界最引人瞩目的话题。
夏蓝熟稔地点了几个三个徒弟各自偏爱的菜式,又特意要了滋补元气的灵菌汤,吩咐侍者直接送到楼上的雅间。
在清净的雅间落座,依旧是旧日习惯的座次——夏蓝自然居于上首,墨尘和云溪一左一右坐在他身侧,安英则坐在他对面。
仿佛这三年的分离与伤痛,并未真正改变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
安英和墨尘似乎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或许是关于功法,或许是关于安英体内那未除的隐患,神色都颇为认真。
云溪坐在夏蓝右手边,许是今日起得太早,又经历了晨会那一番波折,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泪花。
夏蓝侧过头,看着他如今已褪去不少稚气的侧脸,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我们云溪如今长高的可真快,不知不觉,已经和师尊一般高了。
照这个势头,怕是用不了多久,连你大师兄都要被你超过去了。”
云溪被师尊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揉了揉眼睛,语气带着点少年人的促狭:
“身高或许能赶上,但身材可差远啦。
我刚才还和二师兄说呢,就大师兄如今这体魄,今年仙界的‘健美仙君’排行,咱们凌霄山怎么也得派他去争个名次回来,可不能总让隔壁沧浪峰的那位小师叔独占鳌头。”
夏蓝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道:“……健美排行?”他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荒谬和好笑的神情,“这又是什么时候兴起的……玩意儿?”
下面那群人一天天能不能干点正事!
四人围坐,说笑着用完了这顿难得的团圆饭。
夏蓝修为高深,早已无需靠食物维系生机,只盛了碗温补的灵菌汤,慢慢地喝着,目光柔和地看着三个徒弟用餐。
他注意到,安英的食量明显不如从前,不知是因半鬼之躯对寻常灵食需求减少,还是那蛊虫影响了胃口,不由得微微蹙眉。
他转向墨尘,关切地问:“玄清师叔前日来看你,说你恢复得如何了?”
墨尘放下筷子,恭敬回道:“劳师尊挂心,师叔说过了这个冬日,受损的经脉与魂魄便能完全恢复如初。多亏了师尊当初为徒儿修补魂魄时,耗费心神,极为仔细。”
席间气氛轻松,夏蓝顺势提起过几日将魔界的阿雁接来小住,云溪立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开始盘算着去哪里玩。
饭后,墨尘和云溪各自回去午憩。夏蓝得知玄清师叔此刻正好得闲,便打算带着安英过去,让他再仔细看看那蛊虫与鬼气的情况。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山间石阶上。
虽是初冬,偶有寒风,但正午的暖阳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照在身上依旧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安英默默跟在师尊身后半步,手里捧着师尊那件狐裘大氅。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师尊竟能未卜先知,提前备下了一只合适的鬼物尸身,去应付人界的诘问。”
夏蓝脚步未停,声音顺着微风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透着深意:
“要做些不合规矩、或是容易落人口实的事情之前,一定要先想好如何应付交差,准备好能堵住众人之口的‘证据’。
若是都像你之前那般,不管不顾,把自己当个炮仗,只图一时痛快,炸个你死我活,那还谈何顾全大局?”
安英沉默了下去,认真咀嚼着师尊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又像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师尊,从前宗门里的前辈、长老们常说,徒儿……有天资,或可继承仙尊衣钵。”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失落与自嘲,
“可如今,徒儿也算是囫囵吞枣般,在鬼界蹉跎了百年岁月,心性却依旧如此冲动易怒,行事不计后果……实在是有负师尊与前辈们的期许……”
夏蓝闻言,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安英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他眉梢微挑,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戏谑的调笑:
“嗯?这才哪到哪儿,我们安英就已经开始筹划着……谋权篡位了?”
安英被他这话吓得一慌,连忙摆手解释:“不!师尊!徒儿、徒儿绝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夏蓝打断他,语气缓和下来,“逗你玩的。怎么突然谈起这么严肃的问题了……”
他转过身,继续沿着石阶向上走,声音也沉静了几分,“夜烬之前跟我说过一件关于你的问题,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说,你在鬼界的生长环境……太畸形了。弱肉强食,朝不保夕,身边连一个可以信任、可以引导你的人都几乎没有,更何况,还有那么个阴魂不散的‘假安英’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断侵蚀你的心神。”
夏蓝的声音里带着心疼:“你能保持本心不变,全须全尾地、心智正常地回到我身边,为师已经觉得是万幸,是奇迹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现实的考量,“至于还能不能继承仙尊之位……那是后话。眼下,你的身份本身就是个大问题。仙界的仙尊,不可能是一个半仙半鬼、还身中诡异蛊毒的存在。”
他侧过头,看了安英一眼,眼神坚定:
“所以,别想那么远。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你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一样一样,都给解决了。这才是为师该操心的事。”
“哦对,还有,等会儿见了你玄清师叔祖,可得收敛点,别总是一脸痴样的盯着为师!”夏蓝戳了戳他的脸:
“玄清那个狐狸一眼就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