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水榭内，清辉寂寂，唯有尚未散尽的迷香余韵与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在无声涌动。
嫦娥被他眼中那混杂着疲惫、执拗与深不见底的悲凉钉在原地，终是败下阵来。
她微微侧过脸，避开那过于锐利的视线，声音依旧保持着清冷，却比平日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波动：
“玄清让我准备的……确实是遗忘之药。而且是……只抹去与他相关一切记忆的药。”
夏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讽刺的弧度，这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为蓝玉烟感到的无尽悲凉与荒谬：
“如此精准？只忘记他一个？师叔是怕我记着他做下的孽，记着他手上可能沾染的、蓝家至亲的鲜血，然后无法再心无芥蒂地唤他一声‘师叔’，无法再坦然接受他那或许……浸透着愧疚的照拂吗？”
嫦娥抬眸，那双惯常清冷如寒星的眼眸中，此刻清晰地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不忍，有心痛，更有一种深陷泥沼无法挣脱的无奈。
“并非如此。”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试图扭转什么的坚持，“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夏蓝向前踏出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仿佛困兽最后的低吼，
“那到底是怎样？！仙子，事到如今，你们究竟还要将我蒙蔽到何时？！”他死死盯着嫦娥，不容她再有丝毫闪躲，代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原主，问出了这沉积二百年的、血淋淋的拷问：
“你就明白告诉我，玄清手上，到底有没有沾我蓝家满门二百多条性命的血？！那桩惨案，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嫦娥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节微微泛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这沉默，在完全代入蓝玉烟视角的夏蓝看来，几乎等同于默认。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铺天盖地的替蓝玉烟的悲怆与心寒，
“好……好一个至亲师叔！当真是好得很！
他下毒屠戮蓝家满门，事后又假作慈悲，与元景师尊一道将我带回凌霄山抚养……是为了更方便地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还是为了日夜面对我这张酷似故人的脸，行那自欺欺人的、虚伪至极的赎罪？！”
他最后几句几乎是嘶吼出声，将蓝玉烟若有知应有的刻骨恨意演绎得入木三分。
然而夏蓝内心深处，理智尚存一丝清明——
他并非真的全然信了玄清是元凶，此刻的激烈，更多是倾尽全力的表演，意图用最尖锐的指控，彻底撕开嫦娥的心理防线，逼出那个被重重迷雾包裹的真相。
他心疼蓝玉烟，不想让他再被至亲蒙蔽，更不愿他被可能的真凶利用。
果然！
听到夏蓝将这些最不堪的罪名加诸玄清身上，嫦娥终于彻底崩溃了防线。
玄清是她无尽孤寂岁月中唯一的知己，她无法忍受他被如此构陷，即便……那构陷的边缘，已然触碰到了部分血淋淋的现实。
“不！不是那样的！”
嫦娥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仿佛绷紧的琴弦，“玄清他……从未想过要害蓝家。更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分毫。”
“那就告诉我真相！”
夏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他受够了这种无止境的猜疑与折磨，“非要等到我恨他入骨，与他兵刃相见，不死不休，你们才满意吗？！这样的局面，就是你们想看到的？！”
嫦娥轻轻摇头，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凄然的神色，那是一种深知内情却无法言说、眼看局面滑向最糟糕境地的无力与哀伤。
“蓝仙尊，”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锤般敲在夏蓝心上，“你可知……玄清他，或许……正是这么希望的。”
夏蓝眉头骤然锁紧，心中疑窦更深：“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隐隐感到，事情似乎朝着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复杂的方向发展了。
“他让你忘掉关于他的一切记忆……”
嫦娥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眸中更深的情绪，“然后，再由我，或者由某个你可能会相信的人，告诉你一个‘真相’，一个足以让你……愤怒到失去理智，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的‘真相’。”
夏蓝彻底怔住，脑中一时有些混乱，难以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信息：
“他……他费尽心机，就是想让我杀他？以此来作为……他对蓝家之事的……赎罪？”
他感到一种荒谬绝伦的愤怒，这算哪门子的赎罪？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感动的闹剧！
“是……”嫦娥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量，确认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
夏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股想要砸碎什么东西的暴躁冲动。
他完全搞不懂这些活了成千上万年的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嫦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极力克制后的冷硬，
“你话里话外，分明藏着更大的隐情。既然有苦衷，有不得已，为何不能直说？！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布这么一个局，演这么一出令人费解的苦情戏？！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就是你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吗？”
嫦娥抬眼看他，目光清冷依旧，但深处却翻涌着无奈、挣扎，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怜悯？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蒙在鼓里二百多年、如今苦苦追寻真相的“蓝玉烟”，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缘，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蓝仙尊，即便我现在说了，你会信吗？你愿意信吗？”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被隐藏了二百多年的核心秘密：
“比如——玄清，他确实是在蓝家水源中下毒之人，那毒会让人灵力尽失，毫无反抗之力，你家人的死确确实实是他造成的。
但是，他当时心神被人以秘法操控，完全身不由己，如同提线木偶。这样的‘真相’，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