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根据地的指挥部土屋里,煤油灯的光晕在粗糙的土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空气中混合着烟草味、泥土味和一丝紧张的汗水气息。一场关于交通线方案的讨论会,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晚上。
顾清翰站在那张铺在简陋木桌上的大地图前,手指沿着蓝色的长江水道和密如蛛网的江南河汊缓缓移动。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沉稳,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笃定。
“直接走陆路,穿过层层封锁线,难度太大,风险极高。”他分析道,“敌人的碉堡、哨卡、巡逻队,密度非常大。我们的人员和物资目标明显,很容易暴露。”
他顿了顿,手指点向长江:“所以,我认为主力通道应该依托水路。长江是黄金水道,虽然日军舰艇巡逻严密,但江面宽阔,船只往来频繁,可以利用民船、货船做掩护,相对隐蔽。关键是选择合适的渡口和接应点。”
然后,他的手指又滑向长江南岸那片水网密布的区域:“进入江南后,不能走主干道。要充分利用这里错综复杂的天然河网和小型湖泊。很多地方只能通行小木船甚至乌篷船,敌人的机动部队难以展开,便于我们隐蔽转移。这一带,战前有很多依靠水运吃饭的船帮、渔帮,虽然现在被打散了,但肯定还有残余的力量和关系网,可以尝试接触和利用。”
一位负责军事的干部皱着眉头插话:“想法不错,但水路过关卡怎么办?日伪对船只检查也很严。”
“这正是关键,”顾清翰接过话,“我们需要在关键节点建立可靠的内应。比如,在某个码头有自己人,或者能买通伪军的水上稽查队员。这需要大量细致的情报工作和地下联络。”
另一位老成持重的领导沉吟道:“利用民间帮派关系,风险也不小。这些人鱼龙混杂,万一走漏风声……”
“所以要极其谨慎,”顾清翰承认,“必须进行严格的筛选和考验。优先选择那些有爱国心、受过鬼子欺压、信得过的老人。而且,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条线上,要建立多条备用的、互不联系的支线。”
会议桌上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有人支持,认为方案巧妙,利用了地理和人文优势;也有人担忧,觉得环节太多,不确定性太大,一旦某个环节出问题,全线崩溃。
顾清翰耐心地听着各方意见,不时补充细节,解释自己的考量。他展现出的对江南地区的深入了解、清晰的逻辑和审慎的态度,逐渐赢得了更多人的认同。
最终,根据地的主要负责人杨同志做了总结,他敲了敲桌子:“顾清翰同志提出的这个以水路为主、利用河网和民间关系的方案,原则上是可行的,符合我们当前隐蔽精干、长期经营的方针。”
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但是,上级指示非常明确,这条线关系到华东乃至全国敌后工作的大局,必须绝对稳妥,宁慢勿错!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都要反复审查,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启动!尤其是——”
杨同志的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清翰,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代表着最终目的地的圆圈上:
“尤其是上海这个终点站的接应点!必须是铁板一块!要有能力接收、隐蔽和分发转运过来的人员和物资,要能经得起最严酷的考验!这个人选,是整条线的命门所在!”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准备各自的工作。顾清翰独自留在桌前,望着地图上那个被反复圈点的“上海”,久久不语。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他微蹙的眉头和深思的眼神。
绝对可靠,能力超群,能在上海那种龙潭虎穴中站稳脚跟,并且愿意为此冒险的人……这样的人,放眼整个沦陷区,凤毛麟角。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一个名字,一个深深刻在他心底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陆震云。
只有他。无论是能力、经验,还是那份在绝境中永不低头的坚韧,以及……那份超越生死的信任。
但紧接着,巨大的担忧便汹涌而来。他还活着吗?即便活着,他现在处境如何?是否安全?自己又该如何才能找到他、联系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