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才晕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带着凉意的风掠过树梢,卷起几片枯叶悠悠打转。庄子上的人却已没了睡意,三三两两的屋舍里陆续亮起了昏黄的油灯,不多时,便有稀疏的脚步声在院坝里响起。
沐熙也是被这细微的动静唤醒的。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昨夜为了画出那东西,她几乎熬到了后半夜。给旁边的沐颜理了理被子,她起身披好外衣,推开门,冷冽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轻颤,却也彻底驱散了残存的睡意。院子里,几个妇人正低声说着话,手里忙着收拾昨晚没来得及归置的杂物,见沐熙出来,都笑着打了声招呼。
“熙丫头起得这么早?”一个圆脸妇人扬声问道,手里还提着着一桶刚打上来的水。
沐熙回以浅笑:“睡不着,索性起来看看。”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田地,晨曦中,那片黑黝黝的土地泛着湿润的光泽,只是一想到昨日看到的景象——几个人弯着腰,用简陋的木犁吃力地翻着地,一步一挪,半天也挪不出多远,她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那样的效率,别说赶农时了,怕是连自家的口粮都难保证。
正思忖着,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秦风带着陈德几人走了进来。秦风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墨衫,神色平静,他旁边的管事脸上带着几分拘谨。
“沐姑娘,”秦风先开口,声音清朗,“关于土地和房屋的事,我家公子已经定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土地租金,按六百文一亩一年算,若是一次性交三年的,总计三百两。”
这话一出,陈德几人都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六百文一亩,这在如今的行情里,已经是极低的价格了,更何况还是这般肥沃的土地。他们原本还担心租金太高,自己负担不起,此刻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还有房屋,”秦风继续说道,“公子说,房屋就收一年二十两的租金,后续若是想续租,再另行商议。”
二十两一年的房屋租金,同样是便宜得让人难以置信。陈德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他上前行了一礼,声音带着感激:“多谢萧公子,多谢萧公子体恤!”其他几人也纷纷跟着行礼,脸上满是感激涕零的神色。
沐熙站在一旁,心中也了然。萧墨尘给出的价格,分明是在照顾他们这些人,这份情谊,沉甸甸的。
秦风又道:“至于种子,公子说,就当是给各位救命恩人的一点心意,无需再付费用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陈德有些局促,他们受了这么多照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陈里正不必推辞,”秦风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公子说了,这是应当的。另外,若是稍后要盖房,山上的树木可以自行砍伐,只是需得留下补种的树苗。砖石瓦砾那边也有渠道,能以低价买到,到时候我会让人带你们去接洽。”
陈德几人再也说不出推辞的话,只能连连道谢,眼眶都有些红了。在这乱世之中,能遇到这样体恤下人的贵人,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待他们的情绪稍稍平复,沐熙走上前,对陈德说道:“陈叔,土地的事,您先问问大家,看看谁想租,让他们先挑。若是有剩下没人租的,我就都租了。”
陈德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好,我这就去问。”
沐熙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陈德面前:“陈叔,这是五十两,您先拿着。”
陈德连忙摆手:“熙丫头,这钱太多了?”
“陈叔您听我说,”沐熙按住他的手,语气诚恳,“这钱不是白给的。您拿着,若是不够了再找我拿。要是有多的,就麻烦您请大家帮忙给我干点活。您也知道,我家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好多重活累活都干不了,实在是需要人搭把手。”
陈德看着沐熙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布包,心里明白她是真心实意的。他知道沐熙带着几个孩子不容易,确实需要帮衬,若是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
“熙丫头,你这……”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接了过来,“那我就先替你收着,回头我让大家给你好好干活,定不会让你吃亏。”
“多谢陈叔了。”沐熙笑了笑,“您快拿着去办手续吧,别耽误了时间。”
陈德点点头,又和秦风身边的管事说了几句,便一起匆匆离开了。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沐熙和秦风两人。
晨风吹过,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沐熙望着秦风,轻声问道:“秦护卫,不知萧墨尘……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昨日萧墨尘匆匆离去,她心里一直有些惦记。
秦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姑娘放心,公子已经平安回到王府了。伤口恢复得不错,已经结痂了。公子说,等把府里的公事处理完,就会到庄子上来。”
“那就好。”沐熙松了口气,“让他先忙公事要紧,不用急着过来。”
说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屋,很快拿着一卷纸走了出来。纸上是她昨晚熬夜画的曲辕犁图样,线条虽然简单,却把关键的结构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秦护卫,”沐熙将图纸递过去,“你看这个东西,能不能找人做出来?”
秦风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眉头微蹙,似乎在琢磨这物件的用处。“这是……犁?”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是,”沐熙点头,“我叫它曲辕犁,到时候套在牛身上,比现在用的犁更省力,翻地也更快。昨日见大家翻地太辛苦,就想着能不能做个更合用的。”
秦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认真地看着图纸:“这图纸画得很细致。府里有位付师傅,平日里就喜欢研究这些物件,或许他能做出来。我把图纸带回去,让他看看。”
“那就麻烦你了。”沐熙松了口气,只要有人能做,就好。
秦风将图纸小心地收好,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沐熙:“姑娘,这是公子给你的。”
沐熙愣了一下,接过信。信封是普通的白色,上面没有署名,只在封口处盖了个小小的印章。
“公子说,若是你问起他,就把信给你;若是没问,就不必拿出来了。”秦风解释道。
沐熙握着那封信,指尖传来纸张的微凉,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丝涟漪。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秦风又说了几句关于庄子上杂事的安排,便告辞离开了。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沐熙捏着那封信,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将清晨的凉意隔绝在外,她走到桌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是萧墨尘清隽有力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