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之内,沉寂如死,唯闻轮轴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忽闻萧彻启唇,其声清冷,似寒玉相击,划破了这令人窒闷的凝滞。
沈朝歌闻言,秋水般的明眸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墨瞳,其间似有星辰流转,却又迅速敛去。
她朱唇轻启,声音细若蚊蚋,却又字字清晰:
“谢陛下垂询,已无大碍。”
其语恭谨,却如隔冰霜,疏离之意昭然,戒备之心暗藏,宛若一株临水寒梅。
萧彻眸色骤深,如寒潭凝冰,再无半分波澜。
他知她心防高筑,此事急之不得。
萧彻眸色微沉,没有再追问。
但他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手段。
俄而,车驾已缓缓驶入京城朱雀门。
那熟悉的十里繁华,喧嚣市井,如画卷般铺展眼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无论是萧彻,抑或是心思缜密的沈朝歌,皆能清晰感知,这看似太平盛世的京城之下,正涌动着比之行宫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更为凶险诡谲的暗流,一触即发。
王敬庸早已星夜兼程,提前回宫布置妥当。
銮驾甫抵宫门,他便疾步趋前,躬身行礼,而后贴近萧彻耳畔,低语数句,言辞间满是凝重。 萧彻闻言,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宛若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慑人心魄。
他侧目瞥了一眼身侧依旧静默无言的沈朝歌,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似嘲讽,又似期待:“看来,有人已是按捺不住,为我们备下了一份‘厚礼’。”
其声不高,却似蕴含雷霆万钧之力,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令人心悸。
沈朝歌闻言,心尖一颤,抬眼望去,但见宫门之内,气氛肃杀,与往日大相径庭。
一众官员远远跪迎,叩首如仪。
她心中了然,该来的,总会来。
更大的风暴,已然在这熟悉的宫墙之内,悄然酝酿,只待他们踏入这权力的漩涡中心。
萧彻率先步下御辇,玄色龙袍曳地,身姿挺拔如松。
旋即,他转过身,向车内的沈朝歌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曾执掌乾坤,亦曾沾染鲜血,此刻却静静悬于半空,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与掌控。
沈朝歌凝视着那只手,那只象征着无上权柄,亦可能是万丈深渊的手。
她迟疑了一瞬,芳心百转千回。
她深知,这只手,既是庇护的港湾,亦可能是禁锢的枷锁。
一旦握住,或许便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再也无法挣脱这宫墙的樊笼。
然则,事到如今,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最终,她幽幽垂下眼睫,敛去眸中复杂的情绪,终是将自己微凉的柔荑,轻轻放入了他的掌心。
萧彻掌心微收,温热的大手包裹住她微凉的小手,将她缓缓扶下御辇。
动作看似轻柔,那握着她手的力道,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坚定与占有。
帝妃二人,便在这无数道或敬畏、或探究、或艳羡、或暗藏机锋的目光注视之下,并肩踏入了这座金碧辉煌却又危机四伏的宫门。
一个沉默谨慎,步步为营,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一个掌控欲炽,探究心切,眼底深藏着势在必得。
他们之间那微妙而危险的关系,在这回归权力中心的历史性时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更加错综复杂的含义。
舞台已然搭就,主角已然归位。
接下来,便将是一场更加残酷无情,也更加惊心动魄的权谋博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帝妃銮驾终归于紫宸殿,然京城上空的天色,却仿佛比离去时更添了几分阴霾,铅云低垂,似有风雨欲来。
那场发生在华清池的刺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虽表面的涟漪或已被新的权谋所覆盖,但那深处涌动的暗流,却愈发湍急汹涌,难测其踪。
在此之后,谢府书房,门窗紧闭,戒备森严,连往日惯有的清雅熏香气息,此刻也淡去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无形的紧张与压抑。
谢蕴独自端坐在阴影之中,面容隐于昏暗中,看不真切。
他手中并未把玩那柄从不离身的白玉骨扇,只是静静地听着心腹幕僚低声禀报行宫之事的详细经过,一言不发。
“……启禀大人,行宫内刺客已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陛下龙体无恙,贵妃苏氏为救驾,肩部受创,幸喜伤势不重,已无性命之忧。”
幕僚小心翼翼地说完,便垂首侍立,屏息凝神,静待谢蕴的示下,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
出乎意料,谢蕴脸上并无多少计划失败后的挫败或恼怒,反而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如暴风雨前的死寂。
“知道了。”
良久,谢蕴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平淡无波,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这寂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萧彻倒是命大,可惜了那些精心培养的好手。”
他缓缓站起身,负手踱至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在寒风中萧瑟摇曳的枯败枝桠,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算计与狠厉的光芒。
“未曾想,那位看似柔弱的苏家小公主,竟敢舍身破局,如此一来,那封关于行宫布防的密信,便也无用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看来,我们为陛下准备的‘礼物’,还需再精心雕琢一番了。”
“大人的意思是……?”
幕僚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
“将苏玉璃,即刻转移至城西的暗桩,加派人手,严加看管,不得有丝毫差池。”
谢蕴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属下遵命。”
幕僚躬身应道。
“还有,”
谢蕴忽然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笑意,
“贵妃苏氏在御书房伴驾的时日,似乎太久了些,朝野内外,难免有些微词。是时候,让人替陛下分忧,发出些声音了。”
“大人英明,”
幕僚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精光,
“是要散布贵妃干政的流言?”
谢蕴微微颔首,
“去吧,此事办得隐秘些,务必做得滴水不漏。”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幕僚再次躬身行礼,悄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