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街胡同的老槐树落了第三场秋霜,树洞里那半块卤豆干终于化了。琥珀色的卤汁顺着树根渗进老灶台的地基,在青砖上洇出三个字——子时揭。穿工装的小伙子蹲在树旁数蚂蚁,突然发现蚁群正围着汁痕转圈,像在朝拜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离子时还有三个时辰,老灶台的门槛已被踩矮三分。穿汉服的姑娘把绣花鞋跟磨掉了半寸,怀里的香囊装着晒干的卤料渣,时不时掏出来闻一闻:去年中秋的卤味月饼,皮上的花纹比今年的云好看。
特警队长的防爆盾斜靠在门框上,盾面倒映着排队人群的影子,像幅会动的《清明上河图》。他往嘴里塞了颗卤鹌鹑蛋,蛋壳咔嚓响:我敢打赌,今儿的仙下山能把隔壁寺庙的和尚勾还俗。
最绝的是张大爷的儿子,他把父亲的拐杖横在地上当界碑,谁往前挪半寸就敲谁的鞋:我爹说了,好味道得等,急了就像卤汁没熬够时辰,发苦。
后厨的铜吊炉泛着幽光,王铁柱正用竹刀给辽参改花刀。刀刃划过参体的瞬间,渗出的汁水在案板上凝成小珠,像撒了把碎琥珀。当年你张爷爷做佛跳墙,他头也不抬,得让海参在老卤里走九趟,一趟不多,一趟不少。
炎昭蹲在土陶坛前,用桑皮纸蘸着野山椒汁封口。纸页上突然浮现出淡红色的纹路,细看竟是张大爷的笔迹:封坛要顺纹路,像给山海盖被子。他突然按住坛口,听,里面在响。
坛子里果然传来细微的咕嘟声,像有小鱼在汤里吐泡。炎曜把耳朵贴上去,突然跳起来:是张爷爷的拐杖声!笃、笃笃!
子时的梆子刚敲第一响,王铁柱的竹刀落在封泥上。的一声轻响,整坛香气突然炸开——先是武夷岩茶的樟木味撞得人鼻子发酸,接着是辽参的醇厚裹着老卤的咸鲜漫过来,最后竟飘出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像张大爷当年藏在月饼里的小心思。
穿貂皮大衣的贵妇正举着手机录像,突然一声,手机掉进了随身的LV包。她顾不上去捡,直勾勾盯着坛里翻滚的汤汁:我奶奶当年在宫里当差,说御膳房的佛跳墙,也没这股子勾人的劲儿。
最奇的是胡同里的狗,平日里见了卤味就疯抢,此刻却蹲在门口呜呜咽咽,像是被这香气勾得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穿工装的小伙子突然一拍大腿:这是张爷爷以前喂的那条老黄狗的崽子!
第一勺仙下山舀进青花碗时,月光恰好落在汤面上。碗里的鲍鱼颤巍巍浮起来,鲍汁挂在壳沿,像坠着串碎月亮。周敏老师先用小勺抿了口汤,突然红了眼眶:这味道......像我姥姥蹲在灶台前给我讲故事,火塘里的柴噼啪响,她的皱纹里全是暖。
特警队长舀了块鱼胶,刚嚼两下就停住了。鱼胶在舌尖慢慢化开,竟品出丝淡淡的辣——是野山椒的味道,张大爷生前最爱的那口。他突然把碗往桌上一放,声音发哑:给我来坛打包的,送孤儿院去。
炎昭炎耀蹲在灶台边,看着食客们或哭或笑,突然懂了张大爷留在坛底的那句话。原来最好的味道从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能勾着人想起某个人、某段时光,像老卤汁里的秘密,熬得越久,越见真心。
天快亮时,最后一坛仙下山见了底。王铁柱往空坛里撒了把新卤料,炎昭炎耀合力将坛子埋进老灶台的地基。张爷爷说,炎昭拍了拍手上的土,好味道要扎根,才能长得长久。
老槐树的叶子又落了几片,刚好盖在埋坛的地方。穿工装的小伙子蹲在树旁,看见那半块化了的卤豆干痕迹旁,新洇出三个字——明年见。
胡同深处,老灶台的烟囱又冒出了青烟。新熬的卤汁在锅里咕嘟冒泡,像是在说:有些味道,从来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