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你回来了！”
何维的声音，从船坞的另一头传来。
他走到李虎身边，轻轻拍了拍那巨大的船肋，眼中闪烁着一种创造的自豪。
“这是我们南洋城所有人智慧和汗水的结晶。它将带我们回家。”
李虎眼眶红了。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具庞大的骨架，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承载了南洋城开拓者回家的希望。
……
船体骨架的完成，标志着“归龙号”的建造进入了第二阶段——蒙皮与隔舱。
这也是对攻坚司组织协调能力和工艺精度的终极考验。
“从今天起，我们要做三件事。”
在攻坚司的晨会上，何维竖起了三根手指。
“第一，标准化。第二，流水线。第三，质量检验。”
这又是三个全新的、工匠们从未听过的名词。
“什么叫标准化？”
何维拿起两块即将用于蒙皮的船板。
“这两块板子，长度、宽度、厚度，包括边缘切割的角度，以及上面预留的螺栓孔位置，都必须完全一样！”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快速替换掉任何一块损坏的船板，也才能保证整艘船的受力均匀！”
“什么叫流水线？”
何维指向船坞旁那片巨大的空地，那里已经被划分成了十几个不同的工作区域。
“伐木兵团负责运输，第一组负责切割标准船板，第二组负责在船板上钻孔，第三组负责将船板运送到船坞，第四组负责安装！”
“每个人，都只做自己最擅长的那一件事，并且把它做到极致！我要你们的速度，快到让前一个环节的人，追着后一个环节的人跑！”
“最后是质量检验。”
何维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他看向了队伍中一个性格沉稳的老木匠——黄益。
“黄师傅，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做任何具体的工作。我任命你为‘归龙号’工程的第一任‘质检官’！”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检查所有生产出来的部件，检查所有安装好的结构。任何不符合标准的东西，不管是谁做的，不管已经耗费了多少心血，你都有权力，要求他们返工，或者销毁。”
何维的话，让整个攻坚司都陷入了巨大的震动之中。
这套全新的生产模式，彻底颠覆了他们过去那种一个工匠从头做到尾的作坊式思维。
尤其是“质检官”这个职位的设立，更是让所有人心中都凛然一惊。
这意味着，任何的疏忽和懈怠，都将无所遁形。
“我反对！”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站出来的，是杨石。
他作为南洋城最顶尖的陶艺和建筑工匠，骨子里带着一种属于手艺人的骄傲。
“何维大人，我们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手艺负责。这样做，是对我们的不信任！”他涨红了脸说道，“而且，把一道工序拆得这么碎，每个人都像个木偶一样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这还叫‘手艺’吗？”
杨石的话，引起了不少老工匠的共鸣。
他们都习惯了那种精雕细琢、充满个人创造力的工作方式。
何维看着杨石，认真地说。
“杨石，我问你，如果让你烧制一百个一模一样的陶碗，你能做到吗？”
“当然能！”杨石傲然道。
“那如果我让你烧制一万个呢？”
杨石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归龙号’，需要的不是一百个零件，也不是一千个。它需要上万个标准统一的零件，精密地组合在一起！”
“这不是一件艺术品，这是一艘精密的海船，将来要在远洋航行，关系到全部船员几百条性命，容不得分毫差错。在生命面前，任何个人的手艺，都必须为整体的精细工程让路！”
何维走到杨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的才华，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你要明白，不同的时代，需要不同的工匠。过去，我们需要的是能创造出独一无二珍品的艺术家。”
“而现在，我需要你们，成为这个时代的工程师！”
工程师。
杨石呆呆地看着何维，又看了看那具庞大的、充满了冰冷秩序感的船体骨架。
“我明白了。”杨石低下了头。
……
新的生产模式，在经历了最初的磨合之后，很快就爆发出了令人惊叹的效率。
第一天，切割组只生产出了不到五块合格的标准船板。
第三天，这个数字就突破了十块标准船板。
三个月后，工匠们已经能像呼吸一样，熟练地操作着手中的铁制工具，将自己这道工序做到完美。
他们几乎不用思考，自己负责的工序经过不断地操练，逐渐形成了肌肉记忆。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流畅，不像是在工作，更像是表演。
钻孔组、运输组，每一个环节的效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
一天的产量，已经突破五十块标准船板！
“天啊！”一个负责记录的文书，看着木板上飞速增长的数字，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我们现在一天干的活，比过去十天干的还要多！”
何维笑着说：“这就是标准化分工的力量。”
流水线所带来的产能爆发，不仅让杨石，也让每一个参与其中的工匠，都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折服。
作为第一任质检官的黄师傅，也成了整个干船坞最令人敬畏的人。
他手里拿着何维亲手为他制作的铁制卡尺和直角规，巡视在每一个工作区域。
哪怕只是一毫米的误差，都逃不过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已经有好几个因为粗心大意而被他勒令返工的工匠，当众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
久而久之，“精确”成了每个工匠的本能。
当充足的标准化船板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船坞时，“归龙号”的蒙皮工作，正式开始。
与之一同进行的，是水密隔舱的建造。
“水密隔舱的原理很简单。”
何维站在船体骨架的内部，对着所有的核心工匠解释道，“我们用这些厚重的船板，作为‘隔板’，将整个船体内部，像切西瓜一样，分割成十五个完全独立、互不相通的区域。”
“每一块隔板与船体连接的地方，都必须做到绝对的密封！我们将用油脂浸泡过的麻絮和达玛树脂，填满所有的缝隙！”
这个在后世非常简单的造船常识，在此刻却如同神谕，让陈启等人再次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这意味着，“归龙号”拥有十五条“命”。
哪怕船体出现了巨大的破损，只要不是被拦腰斩断，它就绝对不会在短时间内沉没！
蒙皮与水密隔舱的建造，是一个更为庞大而复杂的工程。
数百名工匠，如同辛勤的蚂蚁，攀爬在那具巨大的骨架之上。
“叮！当！叮！当！”的敲击声，日夜不休。
第一层船板被安装上去，用青铜螺栓牢牢固定。
紧接着，工匠们会在第一层船板之上，再覆盖一层涂满了粘合剂的防水麻布。
然后，再安装第二层船板，并且第二层船板的铺设方向，与第一层完全垂直。
这种交叉式的双层蒙皮结构，使得“归龙号”的船体达到了远洋航海所需要的强度。
而水密隔舱的建造，则更是精细活中的精细活。
每一块隔板，都必须与船肋的弧度完美贴合。
负责密封的工匠，更是要用最小的工具，将那些混合了树脂的麻絮，一点点地塞进缝隙里，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
时间，就在这种紧张而有序的建造中，飞速流逝。
春去秋来。
雨林中的花开花落。
南洋城的孩子们，又长高了一截。
整整一年的时间过去。
干船坞中，那艘曾经还只是骨架的巨舰，如今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它被包裹上了厚重而坚固的外皮。
流畅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
高达六米的船舷，给人以坚实可靠的感觉。
阳光照耀在它那涂满了油脂和达玛树脂的船体上，反射出深沉而迷人的光泽。
“何维大人！”
陈启站在船下，仰望着这艘由他们亲手创造出的奇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归龙号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