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岬角东侧平坦的礁石地上,上百名孔武有力的开拓者,围着一根巨大的龙骨,沉默不语。
这根龙骨重逾千斤。
开拓者们用尽全力,拉得缆绳绷紧,杠杆弯曲,可龙骨仍然纹丝不动。
连续三天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老师,不行。”林沐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油污,她的声音嘶哑,“我们所有的杠杆和滑轮都用上了,也无法将它精准地移动到船坞内的滑轨上。这根龙骨太重了,重得超出了我们现有工具的极限。”
失败的阴影,笼罩在工地上。
何维没有说话。
他绕着龙骨,缓缓地走了一圈。
他的目光扫过绷紧的麻绳,扫过已经出现裂纹的木质杠杆,最后落在下方那几根被压得深深陷入泥土的滚木上。
他走到龙骨的一端,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木料。
“把我们所有的鱼油,都拿过来。”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还有,从‘竹龙’那里,给我引一条水道过来,把整个船坞的地面,都给我浇透!”
众人一愣。
“老师,您这是干什么?”林沐不解。
“我们拖不动龙骨,”何维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是因为龙骨和地面之间的摩擦力太大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让地面,变得和水一样‘滑’。”
一个小时后。
十几桶鱼油,被倾倒在船坞的木质滑轨和下方的滚木上。
从“竹龙”引来的淡水,将干燥的泥土地面彻底浸透,变成了一片泥泞。
“所有人,各就各位!”
何维的声音再次响起。
上百名开拓者重新握住了缆绳。
“拉!”
伴随着何维一声令下,巨大的龙骨在湿滑的地面和涂满油脂的滚木上,发出一阵“嘎吱”声,缓缓地向前移动!
“动了!动了!”
“天啊,它真的动了!”
欢呼声响彻整个工棚。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数百名工匠把浮动沉箱的设计一点点地变成现实。
龙骨被精准地安放在船坞的正中央。
紧接着,一根根巨大的“工”字形硬木梁,被吊装到位,与龙骨垂直相交,组成了沉箱的底部骨架。
工匠们用青铜铸造的巨大铆钉和“十”字形夹板,将每一个骨架的节点,都牢牢锁死。
然后,是侧壁骨架的搭建。
整个沉箱的内部,如同一个正在生长的巨大蜂巢,无数个稳定的三角结构纵横交错,构成了坚不可摧的“蜂巢式结构”。
骨架完成后,是双层船壳的铺设。
工匠们先将厚重的松木板,用青铜钉,一层层地铺设在骨架的内侧。
紧接着,他们将一口口大锅里熬煮好的、气味刺鼻的“海漆麻膏”,趁热填充进骨架之间的每一个缝隙,以及内外船壳之间的夹层。
黑色的膏体填满了所有空隙,冷却后形成了一层兼具韧性与防水性的保护层。
最后,他们将经过海漆处理的、更耐腐蚀的柚木板,铺设在外层,并用打磨得光滑无比的铜钉进行最后的固定。
两个月后。
当最后一颗铜钉被敲入船壳,一个长二十二米、宽五米、高十米的浮动沉箱,完整地显现在人们眼前。
浮动沉箱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光滑漆面,在船坞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深沉而又坚固的光泽。
所有参与了建造的工匠和开拓者,都仰着头,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望着这个由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奇迹。
何维走到浮动沉箱的面前,伸出手,在木制壳体上敲了敲。
“梆……梆……”
沉闷而厚重的回响,证明了它的坚实。
“老师,”林沐走到他身边,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浮动沉箱完成了。根据我的计算,它的总重量,超过了三千斤。”
“明天就是大潮日,”何维的目光扫过众人,“让它下水,进行落闸测试。”
第二天,天还未亮,整个上海港都沸腾了。
数千名开拓者,从他们的砖房和工棚里涌出,汇集到了岬角东侧的船坞里,想要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巨大的浮动沉箱,已被移到巨型船台滑轨顶端。
它的底部,被数十根巨大的木楔和两根主缆绳固定着。
只要抽掉木楔,砍断缆绳,浮动沉箱就会顺着涂满了鱼油的滑轨,滑入海水中。
何维、林沐、陈岩、王波等人,站在了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
“报告老师,”一名负责检查的工头大声回答,“所有木楔都已抽掉,只要砍断缆绳,浮动沉箱就会入水!”
“好。”
何维从卫兵手中,接过了一柄磨得锋利无比的青铜斧,走下指挥台,走到了一根主缆绳前。
整个海滩,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何维和他手中那柄高高举起的青铜斧上。
何维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
“落斧!”
何维一声令下,青铜斧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寒光,狠狠地劈在了其中一根主缆绳上!
“咔嚓!”
这根缆绳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在船坞对面的壮汉,同步挥斧,斩断了另一根缆绳!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木材被挤压到极限时发出的呻吟,从浮动沉箱底部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嘎吱……嘎吱嘎吱……”
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浮动沉箱顺着滑轨向下移动!
“动了!它动了!”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浮动沉箱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从最初的移动,到后来的滑行,再到最后的冲刺!
它像一头挣脱了束缚的远古巨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入海水中!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浮动沉箱的前端砸入了海中,激起了高达十余米的巨浪!
整个海滩,都仿佛在这一刻震动了一下。
巨浪退去。
浮动沉箱平稳地漂浮在船坞的海面上。
成功了!
何维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下令道:
“王波,带你的船队,把浮动沉箱拖到坞口!”
王波带领十几艘小船,如同辛勤的工蜂,用缆绳拖着浮动沉箱,向着巨大的干船坞入口驶去。
“开阀,注水!”
随着何维的指令,工匠们打开了沉箱面向大海一侧的二十个青铜阀门。
“咕嘟咕嘟……”
海水开始涌入浮动沉箱内部的舱室,它的吃水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浮动沉箱在下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浮动沉箱底部的V形龙骨。
它能否和坞口基座上那道V形凹槽完美契合?
这是它是否能成为水闸的关键。
只见这巨大的浮动沉箱,在内部海水的压力下,精准地嵌入了基座的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
船坞内响起了欢呼声。
“启动龙骨水车!抽水!”何维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这是检验的最后一步。
抽空船坞内的海水,才能真正检验浮动沉箱与基座凹槽构成的闸门,是否能够挡住外面的海水。
在船坞另一侧的排水渠上,早已准备就绪的二十台龙骨水车,在挽马的拉动下,开始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
巨大的木质叶片,将船坞内的海水抽出,再通过排水渠排向大海。
船坞内的水位,开始缓缓下降。
三天以后,船坞内的海水已被抽干排空。
那道浮动沉箱与基座凹槽构成的闸门,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死死地挡在坞口,任凭外面的潮水如何冲击,都巍然不动。
开拓者、水手和工匠们,站在已经没有一滴水的坞底上,看着这令人震撼的奇迹。
他们做到了。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激动与自豪。
何维站在阳光下的干船坞底部,抬头仰望着那扇如同悬崖峭壁般的浮动沉箱闸门。
外面的大海潮起潮落,而干船坞的闸门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林沐快步走到他身边,激动得难以自已。
“老师,我们成功了。上海港拥有了能够征服大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