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何维的问题,大卫·罗斯柴尔德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预想过何维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愤怒、狂喜、或是虚伪的推诿。
但他没有想到。
眼前这个年轻人,在面对一张通往世界权力之巅的“入场券”时,所表现出的,竟然是一种近乎于帝皇的淡然。
他没有被“门票”本身所诱惑,而是第一时间,就开始探究门后的“规则”。
这份心性,即便是在他那个见惯了王者与枭雄的“俱乐部”里,也属罕见。
“当然,当然,”大卫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了解规则,是成为一名合格牌手的第一步。我很乐意为您解答。”
他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来自东方的大红袍,仿佛在组织语言。
“事实上,我们‘俱乐部’的规则,说起来很简单,只有一条,那就是维持世界的平衡。”
“平衡?”何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是一个很美的词。但不同的天平,对平衡的定义,可不太一样。”
大卫欣赏地缓缓点头。
“何维先生,您说得很对。”
“所以,我更愿意称之为一种非对称平衡。”
他放下了茶杯,十指交叉,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开始向何维,这位他已经认可的“准同类”,揭示这个世界真正的、隐藏在水面之下的运作逻辑。
“何先生,您一定读过历史。人类文明数千年,从封建王朝到帝国殖民,再到今天的所谓‘全球化’,其表象在不断变化,但内核,从未改变。”
“那就是,这个世界的资源,无论是权力或者财富,以及那些最关键的信息,永远必须被掌握在极少数的精英手中。这就是‘非对称’。”
大卫·罗斯柴尔德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穿越时空的魔力。
将那隐藏在历史教科书背后的真相,剥开在了何维面前。
“我们资助文艺复兴,不是因为我们热爱艺术,而是因为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思想,去瓦解教廷的绝对权威。”
“我们推动航海大发现,不是为了探索世界,而是为了控制新的贸易航线,建立新的资源‘非对称’。”
“我们还推动了两次世界大战的发生。”
说到这里,大卫·罗斯柴尔德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仿佛在谈论一场遥远的棋局。
“旧的帝国秩序已经僵化,我们需要用战争,来摧毁它。然后在一片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更高效、更便于我们控制的、以美元和石油为基石的全新平衡。”
这番话,让周围馥郁的玫瑰花香,都仿佛带上了一丝硝烟的味道。
“所以,您看,”大卫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总统、国家、甚至意识形态,这些在普通人眼中无比重要的东西,对我们而言,都只是棋子。
“只是我们在不同的时代,用来维护‘非对称平衡’的棋子而已。”
“当我们需要‘自由市场’时,我们会推倒柏林墙。”
“当我们需要‘国家壁垒’时,我们也可以让白宫,喊出美国优先,变成保护主义的先锋。”
“这一切,都取决于,哪一种方式,更能巩固我们的‘非对称’优势。”
何维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启示】AI曾为他展现过未来的无数种可能。
但这种由一群站在文明顶端的“牧羊人”,亲口讲述他们如何“放牧”人类历史的视角,依然带给了他巨大的冲击。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他们对“天网”,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
“天网”的出现,就像是在一个所有人都只能在地上爬行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架能让每个人都飞起来的飞机。
它那极致的普惠性。
那种让非洲部落的少年和华尔街的交易员,在理论上可以获取同等信息的“扁平化”能力。
从根本上,是在摧毁他们赖以生存的“非对称”法则。
是在瓦解这些以文明“牧羊人”自居的旧神。
“我明白了。”何维缓缓点头,目光直视着大卫·罗斯柴尔德,“那么,这个‘俱乐部’的目标,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这种‘非对称平衡’。任何试图打破它的人或事物,都是你们的敌人。”
“可以这么说。”大卫坦然承认,“我们更愿意称之为责任。维持文明的秩序,总需要一些背负着十字架的人,不是吗?”
何维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
他没有去辩驳对方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而是顺着他的话,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罗斯柴尔德先生。如果我选择加入,将‘天网’放入那个‘信托基金’里。这是否意味着,‘天网’所代表的那种‘连接一切’的理想,将永远不会被实现?它会被你们,改造成一个新的、用来筛选和控制信息的、更高效的‘信息壁垒’?”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直指整个交易的核心。
大卫·罗斯柴尔德沉默了。
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对何维智慧的真正敬意。
“何先生,您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年轻人。”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水,能滋养万物,也能淹没一切。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修建一座足够坚固的堤坝,引导它流向我们希望它去的方向。”
这句话,彻底宣告了他们对“天网”的真实意图。
何维缓缓站起身,他已经得到了所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非常感谢您的坦诚,罗斯柴尔德先生,这让我受益匪浅,也让我对‘平衡’的艺术,有了全新的理解。”
“关于您的提议,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认真地思考和消化。毕竟,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作为善意的回应,”何维的脸上,露出了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下个月,‘昆仑磁业’的全部新增产能,都将优先供应给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和雷神公司。”
“我相信,维护我们双方之间脆弱的‘平衡’,符合我们共同的利益。”
大卫·罗斯柴尔德端起茶杯,也站起身,脸上同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何维没有当场拒绝,并且给出了实质性的让步。
在他看来,这盘棋,他已经赢了九成。
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他优雅地向何维告辞。
何维站起身,微笑着送客。
直到大卫·罗斯柴尔德走出大门。
那笑容,才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在他脸上凝固,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彻骨的冰冷。
他抬起手,将面前那杯大卫·罗斯柴尔德喝过的大红袍,厌恶地倒在了脚下的泥土里。
“俱乐部?”
他轻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极度的、近乎于怜悯的嘲讽。
“一群自以为是的牧羊人,妄图用旧世界的规则,来圈养一头来自东方的巨龙。”
“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