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导播的手在切换镜头的按键上剧烈颤抖着。
指尖触到金属表面时泛起一阵冰凉的战栗,像有电流顺着指节窜上脊椎。
他盯着监控屏幕上杨幂染血的手——那抹暗红正沿着玻璃裂纹缓缓爬行,在惨白的冷光下泛着黏腻的光泽;耳畔是耳机里传来的、她断续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颤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喉咙。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吞咽的动作牵动颈侧肌肉,干涩得发痛。
台里明确规定,一旦艺人出现自伤行为,必须立即切换到安全画面。
然而,当他用力按下按键时,只听见“咔”一声空响,直播流却如同卡住的磁带一般纹丝不动,画面依旧定格在杨幂歪歪扭扭写下的“我存在”三个字上,墨迹未干,边缘微微晕开,像是从裂缝中渗出的灵魂。
“怎么回事?!”导播猛地扯掉耳机线,塑料接头划过耳廓留下一道刺痛,后颈瞬间冒出一层细密冷汗,湿透了衬衫领口。
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过热的焦味,混合着空调送风口吹来的陈年灰尘气息。
他并不知道,三小时前小唐以送咖啡为借口,在主控台背面接入了一个伪装成电源适配器的微型采集模块——那是林昭昭从报废监控设备中拆解重组的“影子盒”,内置定制固件,可同步复制未压缩信号并写入加密Sd卡。
此刻,这块拇指大小的装置正悄无声息地将直播流一分为二:一份延迟15秒传回平台,另一份则灌入藏于道具库深处的离线服务器。
林昭昭摸到导播台边缘的凸起,那是她三天前用无色指甲油标记的位置,指尖轻触便能感知那微小的阻力。
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呼吸放至最缓,指尖顺着线路沟槽缓缓滑动,直至触到Sd卡槽——小唐插进去的卡还发烫,掌心贴上去能感受到细微震动,仿佛数据仍在奔涌。
她迅速抽出卡,插入备用端口。
电脑屏幕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映得她瞳孔收缩如针尖,“反向投射模块”的录音库呈现在眼前,波形图如心跳般起伏。
“把电源接上!”许蔓的声音突然炸响,像玻璃碎裂般刺破寂静。
应急灯“咔嗒”一声亮起,昏黄光线倾泻而下。
林昭昭看到她紧握电线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白;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而锋利的光斑。
“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他们?”许蔓的指甲几乎掐进控制台塑料面板,留下几道深痕,“等热搜爆了,他们会被骂得更惨!”
“那总比被你改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要好。”林昭昭低声回应,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凿穿空气。
她按下回车键,三段录音开始自动拼接。
第一段是三个月前,某个新人小花躲在化妆间角落哭着说想请假去见妈妈最后一面,话音未落便抽噎得无法成句,鼻腔堵塞的呜咽透过麦克风传来。
许蔓的声音冷静得如同机器:“你的情绪波动值为87,不适合公众视野。”第二段是顶流小生在后台瑟瑟发抖,说自己快喘不上气了,语音断续,背景还能听见他指甲刮擦墙壁的窸窣声。
许蔓递给他镇定剂:“这是为你好,观众需要稳定的你。”
第三段最为清晰,是三天前杨幂在彩排室轻声问道:“如果我想哭呢?”
许蔓翻看着数据表,纸页翻动声清脆如刀片划过,头也不抬地说:“想哭就去情绪宣泄室,别让镜头看见。”
“够了!”许蔓扑过来要拔线,衣角带起一阵风,拂过林昭昭脸颊。
林昭昭侧身躲开,指尖准确按下隐藏键——那是她用指甲盖反复磨出的凹槽,边缘已略显粗糙。
刹那间,“契约迷宫”的数据包完成加密,进度条跳转至100%,提示音轻不可闻。
这时,老吴的声音从道具库方向传来:“电路老化!我拉闸了!”紧接着,整栋楼陷入死寂般的黑暗,所有屏幕熄灭,键盘指示灯逐一熄灭,连通风系统也停止了低鸣。
但林昭昭掌心传来一丝微弱震动——那是她腕表的触觉提醒:备用电源已接管。
那台藏在铁皮柜中的发射器,正借由汽车电瓶残余电量,将加密数据编码成模拟广播频段,悄无声息地射向二十公里外锈蚀的中继塔。
三秒后,应急灯逐一亮起,惨白的光照亮了许蔓扭曲的脸。
她手中攥着断裂的数据线,声音颤抖:“数据呢?”
林昭昭抚平额前乱发,嘴角扬起一丝冷意:“没传出去。”她没说的是,真正的证据早已脱离数字网络,化作一道无人监听的电波,在夜空中飘向未知的终点。
半小时后,顶楼的小会议室大门关闭,投影仪启动时发出轻微嗡鸣。
王处长的脸在视频中泛着青灰色,手指敲打着桌面,节奏急促:“现在热搜第一是‘杨幂血手砸屏’,第二是‘密室节目组虐待艺人’,必须立即暂停项目!”
许蔓突然站起来,投影仪的光照在她脸上,映出眼下的青黑色,像多年未愈的淤伤。
“暂停?你们看到的是她砸屏,可谁看到她母亲临终那晚,她在片场笑出了眼泪?”她调出杨幂的十年行程表,红色标记的工作时间密集得如同蛛网,每一条线都像勒进皮肤的绳索。
林昭昭盯着屏幕上的曲线。
那根起起落落的红线里,隐藏着多少个躲在化妆间哭到窒息的深夜?
多少句“我没事”背后压抑着的破碎?
“许顾问。”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细针一般扎进会议室的寂静中,“你有没有问过她——她想不想被‘预防’?”
许蔓的手在遥控器上停住了,指尖微微发抖。
王处长皱起眉头:“林设计师,科学管理并非迫害。”
散会时,走廊灯光忽明忽暗。
小唐抱着一摞文件经过洗手间,听到隔间里传来抽纸的沙沙声,节奏缓慢而沉重。
她踮起脚从门缝往里看,许蔓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动作机械,眼神空洞。
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福利院门口回头张望,眉眼和许蔓有七分相似。
“我护不住你一次,”许蔓的声音异常沙哑,像砂砾碾过铁皮,“不能再护不住所有人。”
小唐紧紧攥着文件,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她想起上周许蔓撕毁的求助信,想起被强制送进“情绪调节室”的新人,想起林昭昭说的“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伤口”。
她转身走向茶室,脚步越来越沉。
将《共情伦理白皮书》翻到中间页,把打印好的名单夹进去——那是“心灵重塑计划”的最终执行表,密逃团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六个“已退圈”的名字,其中一个备注栏写着:“已失联,启动追踪协议。”
深夜,林昭昭的茶室里飘着冷却的茉莉花茶的香气,花瓣沉在杯底,像凝固的星辰。
她翻到白皮书里的名单时,窗外的月光正好被云朵遮住,室内只剩台灯一圈暖黄光晕。
“陈雨桐,2020年退圈,备注:严重抑郁倾向”“周明远,2022年退圈,备注:情绪失控风险”……最后一个名字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苏晚晴,2023年退圈,已失联,启动追踪协议。”
她拿出手机搜索“苏晚晴”,屏幕上只跳出一条两年前的新闻:“十八线小花深夜失踪,警方调查无果”。
照片里的女孩眼睛明亮得如同星星,和许蔓照片里的小女孩有三分相似。
键盘在寂静中敲响,每一个键程都带着清脆回音。
林昭昭在“共情守则第四条”后面停顿了一下,另起一行写下:“当保护变成监禁,反抗就是责任。”
窗外,乌云彻底遮住了月亮。
风掀起半开的窗帘,吹得名单上的“已失联”三个字沙沙作响,如同某种无声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