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样品展厅...
好吧,其实就是个小厢房,但这不影响它成为汉末第一展厅的事实。
来看货的代理商便是中山国甄氏,而负责接待之人,便是甄宓。
“小妹为何...请客吃鸡腿?”
尽管吃得很是文雅,但甄尧嘴唇和手指,皆沾上了油渍。
张氏也是一样,她疑惑着问道:“不是要看...货品吗?怎带我们吃起东西了?”
尽管他们确实有点饿了。
“先吃!”甄宓手上同样抓着鸡腿,吃得不亦乐乎,神秘一笑:“吃完了你们就知道了。”
张氏和甄尧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到无奈之色,只好点了点头,很快便将鸡腿变成了骨头。
“小妹可有皂角?”
甄尧晃了晃那双沾满油光的手指,心里涌起一阵不适。
他向来不喜直接用手抓取食物,只是今日妹妹甄宓不知何故并未备下碗筷。
若在平日,他定是斯斯文文地夹起肉块,哪会弄得这般指间腻滑。
他只想快些寻些清水,洗净这一手的油腻。
“外面有盥洗台,母亲、兄长,请随我来。”
甄宓在前引路,步履轻盈地走出房门,来到院角一处以青石砌就的洗手池旁。
在母亲与兄长目光的注视下,她垂眸取出了一块用粗纸包裹的物件。
这便是工坊特别赶制出来的硬纸壳,用来做外包装正合适。
她指尖轻巧地拆开纸包,露出一块淡黄色的皂体,空气中隐约漾开一阵淡淡的草木花香。
将手浸湿之后,她便开始演示起来,一边解释道:
“母亲,兄长,可像我如此搓洗,涂抹此物,便能去除油渍污渍,还能在手上留有余香...”
甄尧面露疑惑之色,跟着她的样子,盥洗双手。
看着细腻的泡沫从指间汩汩涌出,越聚越多,宛如手上盖住了一层薄薄初雪...
张氏看着油渍尽去的双手,靠近鼻尖,还真有淡淡花香。
“宓儿,这便是...长安工坊所卖之物?”
“正是!”甄宓颔首:“此物名为...香皂,可去除油污,洗手沐浴皆可,居家旅行带上一块,绝对物超所值!”
这话看似商业广告,却毫无夸大之处,甄尧轻甩水渍,缓缓点了点头,很是赞同。
此物若能控制数量,怕是会与左伯纸一同金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在不缺钱的豪强眼里,生活质量比书香文墨更加重要。
“这...香皂,产量如何?价格几许?”
“产量不多,目前分配给甄家的数量只有两百件,每件定价一两黄金,至于甄家卖什么价...长安不会过问,但只允许甄家在冀州售卖,同样,长安也保证,冀州只有甄氏一家代理商。”
这种分区代理的模式,让甄尧感觉很是新颖,但他并未深究,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这块方形香皂上...
单价一两黄金确实不贵,但他还有一层顾虑:“以后产量会增加吗?”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如果数量不是恒定的,那就要在售卖策略上有所调整。
“会!”甄宓笃定道:“未来工坊会在渭河边上扩建,运用水力设施之后,月供量会稳步提高,按照玲绮的设想,五年之内,此物最终会让寻常百姓都用得起。”
张氏:“若是如此....岂不是卖不了几年?”
“母亲勿忧,”甄宓微笑道:“到时自然有升级换代的产品出现,玲绮岂会放下收割豪族钱包的屠刀。”
甄尧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小妹这比喻...还真粗犷,甄家也是豪族好吧...
三人试用完香皂,便再度走进厢房之内。
甄宓抽出一张纸巾...擦手,用完之后直接扔进垃圾筐,一边说道:
“兄长唇上尚留油渍,可要用此物擦拭?”
甄尧学着小妹的样子,从硬纸壳中抽出一张原色软纸,擦了擦嘴唇,只觉柔软程度堪称丝绸制成的手帕,不免好奇地问道:
“此物也是工坊所出?”
“是的!此物名为...厕纸,”甄宓略感遗憾道:“可惜目前产量不高,只能送几盒给兄长试用,还不能售卖。”
“厕纸...”甄尧顿时觉得自己嘴唇怪怪的,仿佛纸张的木香都带了些厕筹的味道。
“兄长眼神为何如此古怪?”甄宓以为他在嫌弃商品名称,便帮他随意想了几个别致名称。
“若是觉得‘厕纸’不好听,可用‘纸巾’或‘手纸’,工坊以后会在用途上区别制造,但现在只有这一种了。”
她说完,便直指房中央的桌椅:“母亲,兄长,且先坐下,我去取另一件商品过来。”
这是有扶手、有靠背的木椅,张氏看得新奇,不确定地说道:“这是...胡椅?却又好生怪异。”
甄尧试着坐了下来,椅面恰好稍低于膝盖,微微向后倚靠,甚是舒服...
他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并州都督诸军事,越来越好奇了,好想见上一面,看看那是何等风华绝代的人物,竟能造出那么多新奇的物件。
很快,甄宓便从木柜之内取出一个帛布小袋,缓步走了过来,一边解开封口的绳索,放在甄尧身前的案上。
“兄长!这是精盐,你尝一口便知。”
精盐?甄尧闻言便收起了好奇心。
盐再精,又能精到哪去?
更何况,盐价昂贵,并非因为缺盐,也不是制盐繁琐或者成本高昂,而是朝廷要收税。
但盐这种生活必需品,即便是是山中野人都免不了,也要定期抓野味下山置换粗盐。
简而言之,盐=人头税,而且是不得不交的一种隐形税。
然而,等口袋打开之后,甄尧却瞪圆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此物...细白似雪,果真是盐?”
甄宓用银匙取了一点,放入兄长手中:“兄长一试便知。”
甄尧小心翼翼地将盐末送入口中,瞬间,一股纯粹至极的咸味在舌尖化开,毫无往日盐块的苦涩和涩口之感,反而隐隐有一丝奇妙的鲜甜。
“这...这竟是如何做到的?寻常精盐苦涩板结,此物却入口即化,且毫无杂味!”
甄宓微微一笑,却不直接回答,转而看向母亲:“母亲觉得此盐如何?”
见母亲颔首称奇,甄宓这才从容道来:“此盐原料并非海盐池盐,正是取自富平盐滩的碱盐。世人皆谓关中碱土粗劣,只能熬出苦盐,却不知经过特殊处置之后,也能成为雪白细盐。”
甄尧面露凝色,缓缓抬眸:“此物若是上市,定会被世家豪强所追捧,不知售价几何?”
“价格自然高昂...”甄宓也寻了张椅子坐下,叹息道:“可惜盐铁官营,我会送几袋给兄长尝鲜,具体如何售卖,还需兄长与袁公商谈过后才行。”
她同样给了甄家一颗定心丸:“此物也由甄家全权代理,若是袁公无意合作...那关中精盐便不会流入冀州市场。”
甄尧点了称是。
此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至少要得到袁家的贩盐许可之后,才能筹谋如何运营销路。
他略带惋惜地拿起绳子,把盐袋重新扎紧。
“小妹可有其他稀奇之物?”
“有!”甄宓起身,从架上取来两本书册,将其放在桌案上。
“兄长可以翻翻看。”
甄尧拿在手上定睛一看,竟是一册书?确实有意思。
当今天下,文字的载体有三种,竹简,帛书,还有就是纸张了。
但流传最为普及的是竹简,就因为...造价便宜。
至于纸质书籍,他也见过不少,不过由于阅读习惯,向来都是做成卷轴状的。
可眼前这本却用多页纸张裁切叠压,再穿线过孔捆订成册,封面还特意用了硬一些的纸张,上面写着书名:《春秋》。
甄尧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翻开了页面。
“周·孔子修经,温侯府监制,建安四年秋...”
信息倒是详尽,可这字迹为何如此古怪?
每个相同的字,其大小、笔锋、间距,竟如一个模子倒出来般,分毫不差!
他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你这不是手抄本,而是...拓印本?”
古往今来,书籍的流传都是靠书生手工抄写,并不是没人想到雕版印刷,而是读书人的数量有限,喜欢哪本书,抄就是了,人工最是不值钱。
再者便是纸张自蔡伦研发出来之后,可书写的纸张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也就失去了雕印的基础。
他眉头紧锁,沉声道:“雕版耗费甚多,比手抄书要多出百倍成本!再说天下书册多如牛毛,读书之人却没几个,手抄本便够用了,何必去做这遭人议论、又落不得好的事?”
甄氏作为世家,多少还是有点政治嗅觉的,自然知道吕布掌握了刊印权之后,便会动摇儒家与世家的统治根基。
若是关中不做万全准备,怕是会遭到儒家势力的反扑。
只因他触动了既得利益者的两大权利:知识解释权的垄断,以及官僚的选拔权。
甄宓当然也知道其中利害,但吕嬛和温侯都不在乎,她就没啥可担心的了:
“玲绮说过,人才无国界,但知识有国界,无论代价再大,也必须将传播权拿在手上。”
传播?甄尧脱口问道:“关中还真打算...自行修改注解吗?”
“正是!”甄宓点头道:“一切教材都会修改成具有关中特色,且符合关中利益的内容。”
甄尧顿感大事不妙:“比如呢?”
“比如...”甄宓垂眸思索片刻,忽然眸光一亮:“比如这句....有朋自远方来,悦与不悦,全看我的心情。”
“这....”甄尧脸色变得非常精彩,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
“那依你之见,悦又如何?不悦又如何?”
甄宓闻言一怔,这只是比喻而已,兄长为何这般较真?
但如果不应答,岂不显得自己学问浅薄。
“若是真朋,那便不亦乐乎,若是狐朋,就是虽远必诛。”
甄尧抬头望向屋顶,默然无语,长长叹息。
不过短短数月,昔日娴雅的八妹,已经被人教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