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钱粮都点验清楚了,数目着实不少,您要不要即刻派人......”
吕嬛说着话拐进庭院,脚步猛地顿住,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怔住,原本空旷的庭院里,此刻竟黑压压站满了人,攒动的人头望过去密不透风。
再抬眼看向阶上,两张长形食案被临时拼在一起,案上散乱放着几卷竹简,吕布正端坐案后,一手按着简册,一手指点着什么,眉头微蹙,神情肃然。
这阵仗......莫不是在开什么大会?
“玲绮,上来!”
吕布一眼瞥见她,脸上的肃然瞬间化开,喜色直从眉梢溢出来,扬手便朝她招呼。
这一声唤,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庭院里的沉凝。
满院的乡绅豪强齐刷刷转过头,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了吕嬛身上,带着探究、好奇,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打量。
吕嬛定了定神,抬脚迈上石阶,走到案旁时,脸上难免带了点不自在,低声问道:“父亲这是...在忙什么?”
她原本以为,父亲对付这些人,总要拿出些雷霆手段,杀几个立威,再拉拢几个示好,恩威并施才是常理。
可方才进院时扫了一眼,墙角虽也摆着几具尸体,看装束都是各家私兵,瞧着倒像是寻常打斗折损,并非她预想中“杀鸡儆猴”的阵仗,一点都不像斗地主的样子。
“诸位乡绅,容我引荐一番!”
吕布抬手将吕嬛引至身前,声音陡然洪亮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便是小女玲绮。你们眼下热议的均田制,便是出自她的手笔,若有疑问,可径直向她提问。”
原本他不想将女儿推到这风口浪尖,但现在,她作为并州集团唯一的接任者,既有心怀天下之志,不若早点培养,免得等自己老了闹出青黄不接的笑话来。
话音刚落,庭院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乡绅豪强们先前的拘谨、试探顷刻间被惊愕冲得七零八落。
他们的目光皆死死盯着吕嬛,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未曾想过,这般动摇士族根基的章程,竟会是个黄毛丫头想出来的?
吕嬛带着董白,一同在吕布身边坐下。
此时,她隐约感知到了父亲的想法。
这是要将雍县打造成示范县吧,或许会有所让步,但现在能静下来谈判,继而避免流血冲突,总归是一件好事。
这项政令若能在雍县取得突破,那便会成为套用模式应用在其他乡镇,总归是有迹可循了,不至于让关中乡绅整日提心吊胆。
正所谓盗亦有道,吕氏父女一向劫财不劫命,只要乖乖听话,没人愿意损着自己名声去给阎王添业绩。
吕嬛见此,便不再推辞。
她抬眼扫过堂下仍在窃窃私语的乡绅,清越的嗓音陡然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诸位,此事关乎你等身家利益,有疑问尽可当面提出。下月初,政令便要推行,敢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杨坤作为乡绅头子,只好硬着头皮率先开口询问。
“这些田地,都是祖辈流传下来,缘何一分补偿都没有就夺走,如此这般,我等岂不是要饿死?”
这正是乡绅地主最在意的地方,几代人的努力,说夺就夺,难免意难平。
补偿?吕嬛暗暗摇头。
这帮人颈边分明架着屠刀,竟还拎不清自己的处境。
她没按成份论罪已是天大的仁慈,竟敢奢求补偿,难不成并州军的枪杆子是摆设不成?
“我并非与尔等商议,只是通知。政令若有不妥之处,自然会酌情变更。”
她目光落在杨坤身上,语气冷了几分。
“若肯配合,我便留下一半钱粮;若是执意作死,我不介意先斩了你们,再收田地。”
她并不怕谈崩,大不了全宰了,只是可惜了这帮读过书的人,若是都杀了,就没有读书人敢投关中了。
等下一批识字之人从学院毕业,恐怕要等好些年,关中的发展也会陷入停滞,现在她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吕嬛顿了顿,环视众人,声音愈发坚定:“均田分配是底线,不必再议。你等也会分得一份田地,每户十亩永业田,按丁口增给,若有余力可自行开荒。土地严禁买卖,违者即刻没收!”
杨坤闻言轻哼一声,扭过头去没再说话。
“看来你是不服了”吕嬛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却漫不经心地扫向了一旁按刀而立的兵卒。
杨仲见状,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她动了杀心要招呼刀斧手,忙不迭抢上一步,急声应道:“服的!我杨家心服口服!愿全力配合政令,自愿交出所有田产,绝无二话!”
“很好。”吕嬛缓缓点头,识时务之人最是让人喜欢。
她眼瞳骤然一缩,那抹笑意瞬间敛去,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自周身弥漫开来。
“今日我来,是给你们体面。”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在青石上,“若敢阳奉阴违,下次踏进尔等家门的,便不是我吕嬛,而是带血的屠刀!”
此刻有乡绅站不住了,上前几步俯身作揖:“能否容我等回家商议一下。”
这个要求不过分,吕嬛当场答应下来。
毕竟田地是族内资产,一个人确实做不了主。
“可以,若无其他事务,诸位可以散了。”
反正兵权在手,谅这帮人玩不出什么花样了,等府兵制度形成体系,旧时代的地主老财便会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中。
至于以后再冒出新的地主,新的财阀...
管他的,那时候自己都死了,洪水滔天也淹不到她...
再抬眼时,庭院里已空荡荡没了人影,唯有杨氏父子还僵在原地,一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窘迫模样。
吕嬛恍然大悟,这里是他们的家宅,人家刚才还在举办订婚宴来着...
“父亲。”她转过头,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不是该回去了?”
好像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干了。
杨家的私兵早已被清剿干净,府里的钱粮也清点得差不多,该收的都收了,该震慑的也震慑了。
“确实该走了。”吕布颔首应道,话锋忽转,“为父还有桩私事要处置,玲绮且先出去等候片刻。”
吕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多问,带着董白便出了厅堂。
反正这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不怕父亲会吃亏...
吕布目送女儿背影消失在门廊尽头,才缓缓起身,阔步走下石阶,玄色披风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沉凝轻风。
他立在杨氏父子面前,仗着过人的身量,眸光如鹰隼般凌厉,俯视着说道:
“初平三年,月圆之夜,有一箱财宝,就放在这杨府大门口...”
他目光骤然收紧,死死锁着两人:“那宝箱里,睡着一个五岁女童。她现在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