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节：新王座的荆棘
庆功宴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嗡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香槟的甜腻与虚假的寒暄。然而，当林晓月独自坐在那间宽敞、明亮、装修得极具现代感，却也冰冷得如同科技样品间的副总经理办公室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间办公室位于星耀大厦的顶层，视野极佳，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川流不息的城市脉络，仿佛整个商业世界都匍匐在脚下。原木色的巨大办公桌光可鉴人，上面除了最新款的电脑和一部内部热线电话外，空无一物，干净得令人心慌。身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架，摆满了精装的管理学典籍和行业报告，崭新得像是刚从印刷厂搬来的道具。一切都符合一个年轻、有为、新锐的企业领导者应有的格调，唯独不符合林晓月内心那个只想缩在角落、最好能隐形的小市民灵魂。
“这椅子……也太硬了。”她第N次调整坐姿，昂贵的进口人体工学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却依旧无法贴合她渴望瘫成一块猫饼的脊柱。“还有这灯光，白得跟手术室似的，能不能换个暖黄点的灯泡？或者……直接关掉让我睡会儿？”她对着空气小声抱怨，目光呆滞地落在天花板上那盏极具设计感、由无数个小棱镜组成的水晶灯上，感觉那折射出的每一道光都像在审视她这个“冒牌货”。
然而，现实的麻烦从不因个人的倦怠而放缓脚步。
内线电话如同催命符般响起，是李秘书沉稳却难掩凝重的声音：“沈副总，三叔公和几位董事已经到了小会议室，希望就上一季度的项目投入和回报周期，与您进行……紧急沟通。”
三叔公，沈瀚山的堂弟，也是星耀董事会里守旧派的中坚力量。在林晓月异军突起之前，他是最被看好接替王至诚的人选之一。如今，她这个“黄毛丫头”不仅坐上了他觊觎的位置，还大刀阔斧地推行一系列在他眼中“离经叛道”、“不计成本”的改革，无疑是触犯了他的核心利益。
林晓月认命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不，是被人强行套上王冠、按在宝座上的流浪猫，浑身的毛都炸着，只想挠花那些盯着她看的脸。
小会议室里，气氛堪比三堂会审。三叔公沈瀚海端着紫砂壶，慢悠悠地品着茶，眼皮耷拉着，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但偶尔抬眼扫过林晓月时，那精光闪烁的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他身旁的几位董事，要么是跟着沈家打江山的元老，思维固化；要么是只看重短期利润的投资人，耐心有限。
“明薇啊，”三叔公放下茶杯，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语重心长，“你年轻，有冲劲，想把公司搞好，三叔公是支持的。但是呢，做生意，归根结底是要赚钱的。《山海幻想录》这个项目，前期投入已经远超预算，后续的开发、宣传，更是个无底洞。你看看现在，除了些虚名，实际回报在哪里？股价涨是涨了，但那都是泡沫！我们要的是真金白银！”
“是啊，沈副总，”一位姓王的董事接口道，他是典型的财务出身，只看数字，“现金流才是企业的生命线。我们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更不能用爱发电。董事会希望看到更清晰、更快速的盈利模式。”
你一言，我一语，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停下那些“华而不实”的创新，回归传统、稳妥（即使利润微薄）的业务模式，立刻、马上赚钱！
林晓月坐在主位，感觉自己像个被围攻的靶子。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里却在疯狂刷屏：“赚钱赚钱！我也想躺着赚钱啊！问题是哪有那么容易！前世当社畜被老板催KpI，穿越了当总裁被股东催利润，我这是什么天选打工人的命？！”
她试图解释长线Ip的价值，文化沉淀的重要性，但收效甚微。在这些浸淫商场多年的老狐狸看来，她那些关于“用户粘性”、“品牌价值”、“未来生态”的说辞，不过是理想主义者不切实际的空谈。
内部的硝烟尚未散去，外部的明枪暗箭已接踵而至。
会议中途休息，林晓月回到办公室想喘口气，李秘书便面色凝重地送来了几份文件。
一份是来自某监管部门的“问询函”，内容是接到匿名举报，质疑星耀在《山海幻想录》项目上存在“违规关联交易”和“利益输送”。
另一份是猎头公司发来的“问候信”，措辞礼貌，但意图赤裸——试图高薪挖走星耀新文创事业部的几位核心骨干，包括老周和他团队里的两名主力原画师。
而电脑屏幕上，公关部刚刚发来的舆情监测报告更是触目惊心。各大网络平台悄然涌现大量水军，用极其相似的话术抹黑《山海幻想录》概念短片“抄袭国外作品”、“滥用文化符号”、“剧情空洞”，甚至开始人身攻击林晓月，称她“德不配位”、“靠家族背景胡作非为”。
匿名举报、恶意挖角、网络黑水……一套组合拳下来，目的明确：在她根基未稳之时，彻底搞臭她和她的项目，让她寸步难行。
林晓月看着这些，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瘫在冰冷的老板椅上，望着窗外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蓝天白云，内心发出最真实的哀嚎：
“这位置谁爱坐谁坐去吧！我只想回去当我的地下室包租婆！收收租，刷刷剧，点点外卖，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中节：画廊里的警示
就在林晓月被内外交困搞得焦头烂额，几乎想要递辞呈（如果可能的话）之际，顾云深的邀约不期而至。
没有通过正式的商务渠道，而是直接发到了她的私人手机。内容简洁得近乎傲慢：“下午三点，‘镜界’画廊。有关星耀近期困扰，或可一谈。”
林晓月盯着那条短信，眉头紧锁。顾云深？他怎么会主动关心星耀的“困扰”？是看笑话？还是另有所图？她本能地想拒绝，但“困扰”二字，又精准地戳中了她目前的痛点。或许……这个讨厌的家伙，真的知道些什么？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林晓月准时出现在了位于城市艺术区的“镜界”画廊。这里与她平时接触的商业环境截然不同，安静得只剩下脚步落在光洁地面的轻微回响，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和旧画框的气息。阳光透过巨大的天窗洒下，在白色的墙壁和灰色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顾云深站在一幅巨大的抽象画前，背对着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身姿挺拔，与周围的艺术品莫名地和谐，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件冷静而完美的展品。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来了。”
没有寒暄，他直接切入主题，如同最有效率的解剖刀。“匿名举报的信源，指向煌娱集团下面一个关联的皮包公司。他们擅长这种伎俩，目的是干扰视线，拖延时间。”
林晓月心中一动。煌娱？那个最近风头正劲、也对准东方奇幻赛道的竞争对手？
“挖角你们核心美术的，是‘棱光科技’，一家去年才成立，但资本背景很深的工作室。他们给出的价码，是市场价的三倍。”顾云深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天气预报，“不过，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不只是人，还有你们《山海》前期的一部分未公开设定。”
“至于网络上的水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晓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源头很杂，但有几个关键节点，Ip地址追踪到了……星耀内部某个离职高管的私人关系网。”
内部……离职高管……王至诚的残余势力？！
林晓月越听越是心惊。顾云深提供的这些信息，不仅关键，而且极其内部和精准！有些细节，连她这个副总经理都还没来得及查清！他对星耀内部派系的了解，对竞争对手手段的熟悉，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合作方应有的情报能力！
他到底在星耀埋了多少眼线？或者说，他到底有多关注星耀……和她？
“顾总的消息……真是灵通。”林晓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顾云深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无所谓。“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是基本功。”他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名为《枷锁》的油画。
画面上，一个模糊的人影被无数纤细却坚韧的银色丝线缠绕、拉扯，那些丝线另一端隐没在黑暗的背景中，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操控。人影的姿态扭曲，既像是在挣扎，又像是沉浸其中。
“站得越高，”顾云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空旷的画廊里带着回响，他望着画中那些冰冷的丝线，仿佛意有所指，“盯着你脚踝的人就越多。有些是明处的对手，有些……是藏在影子里的猎手。恭喜你，沈副总，你现在是很多人的靶心了。”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了林晓月最后一丝侥幸。是啊，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爷爷羽翼下、或者缩在地下室自得其乐的“沈明薇”了。她被迫站在了聚光灯下，也站在了风暴眼的中心。
离开画廊时，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林晓月回头看了一眼画廊那扇沉重的玻璃门，顾云深的身影早已消失，但那幅《枷锁》的画面和他冰冷的警示，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下节：火锅与耳光
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来自顾云深的沉重“礼物”，林晓月回到公司，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切，又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
赵小暖的助理打来电话，带着哭腔：“沈副总，您快来看看小暖姐吧！她在片场……状态很不好……”
林晓月心头一紧，立刻让司机驱车赶往郊区的影视基地。
到达时，已是深夜。拍摄早已结束，偌大的片场只剩下零星的工作人员在收拾器材。在一间临时休息室里，林晓月找到了赵小暖。
小丫头蜷缩在角落的沙发里，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带着没卸干净的残妆，头发凌乱，整个人像是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小花，蔫蔫的，失去了所有光彩。地上，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社交媒体界面，密密麻麻充斥着恶毒的评论：
“演技尬出天际！关系户滚出娱乐圈！”
“除了会傻笑还会什么？带资进组实锤了！”
“求求资本放过观众的眼睛吧！”
“一看就是潜规则上位的！”
原来，赵小暖首次担纲重要角色的网剧今天发布了首支预告片，因为她并非科班出身，表演尚显青涩，在几个镜头里有些用力过猛，立刻遭到了全网群嘲。片场经验不足导致的频繁NG，更是被有心人放大，成了她“不敬业”、“没天赋”的证据。
“大佬……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赵小暖看到林晓月，眼泪又涌了出来，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他们为什么那么说我……”
林晓月看着眼前这个不久前还活力四射、满眼崇拜看着自己的女孩，如今被网络暴力打击得自信全无，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前世刚入行时，因为一个方案没做好，被上司当着全部门的面骂得狗血淋头，躲在卫生间里偷偷哭的狼狈样子。
那种滋味，她懂。
她没有像寻常安慰者那样说“别在意”、“你很棒”之类的空话。她只是走上前，拉起赵小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懒散：“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没带赵小暖回酒店，也没去什么高档餐厅，而是七拐八绕，找到了一家藏在影视基地后巷、看起来烟火气十足的重庆火锅店。这个时间点，店里依旧人声鼎沸，红油在九宫格里翻滚，散发出霸道而热烈的香气。
林晓月熟练地点了一大堆菜，毛肚、黄喉、鸭肠、脑花……全是“硬货”。她给赵小暖调了一碗加了大量小米辣和香油的油碟，自己也弄了一碗。
“先吃点东西。”她把烫好的毛肚夹到赵小暖碗里，“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
赵小暖看着碗里红油滚烫的毛肚，又看看对面林晓月那副仿佛只是出来吃个夜宵的平淡表情，有些发愣。
林晓月自顾自地吃起来，辣得额头冒汗，嘴唇通红，却一脸满足。吃了几口，她才抬起头，看着赵小暖，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过来人的通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痞气。
“被骂，说明你有关注度了。糊咖谁骂啊？”她灌了一口冰啤酒，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把这些骂声当成背景音，就像这火锅店里的嘈杂声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赵小暖呆呆地看着她。
“记住这种感觉，”林晓月用筷子点了点她，“不甘心，委屈，愤怒。然后，把它憋住了，用到你的戏里去。把你那个角色受委屈、不甘心的劲儿给我演出来！戏演好了，成绩拿出来了，现在的这些骂声……”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桀骜的弧度，“到时候，都会变成响亮的耳光，扇回到那些骂你的人脸上！”
没有大道理，没有空安慰，只有最朴实、最底层，却也是最有效的生存哲学。
赵小暖看着林晓月被辣得泛红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听着她这番“离经叛道”却又莫名燃起斗志的话，心里的委屈和迷茫，仿佛被这滚烫的火锅蒸汽冲散了一些。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拿起筷子，夹起那片毛肚，塞进嘴里，辣味瞬间冲击着味蕾，也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嗯！”她重重点头，眼泪混着辣意一起流下，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多了几分狠劲。
看着赵小暖重新开始吃东西，林晓月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安抚好了小的，她自己呢？内部的质疑，外部的攻击，顾云深的警告，还有这看似华丽却冰冷刺骨的王座……
她靠在油腻的塑料椅背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火锅店里蒸腾不散的热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摆烂的退路，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