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能量核心研究院在为铸造“灵源心”而焚膏继晷时,在星港的另一端,一座被重重隐匿与防护阵法笼罩的银灰色建筑内,另一项关乎星箭船能否安全抵达目的地的关键技术,正面临着甚至更为严峻的挑战——超维导航系统。
与“灵源心”那宏大、具象的能量蓝图不同,导航研究所内弥漫着一种更为抽象、精微,甚至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氛围。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也没有刺目的能量光华,只有无数悬浮的、显示着复杂星图与空间拓扑模型的光屏,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神识波动。
研究所负责人,是一位专精于神魂与空间关联性的清癯老者,道号“玄微真人”。此刻,他正站在主控室内,眉头紧锁,盯着前方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幻着的多维星图。星图上,一条预设的、连接天枢界与邻近一颗恒星的航线,正被一个微弱的光点尝试着追踪。
光点代表着一股强大的神识,其主人是宗门内以神识坚韧着称的“磐石长老”。他正端坐在隔壁隔绝静室的特制法座上,双目紧闭,全身灵力内敛,唯有眉心处光芒闪烁,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一个名为“星标仪”的复杂法器中,试图以其神识锁定遥远星域中的特定坐标,为星箭船在混乱的超空间跳跃中指引方向。
“神识输出强度,百分之八十……稳定性,良好……”监测员汇报着数据,声音紧绷。
星图上的光点,沿着预定航线艰难地向前延伸,速度缓慢,却异常坚定。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着这一次能够突破以往的极限。
然而,就在光点行进到航线中段,即将模拟一次微小的空间曲率调整时——
“嗡!”
星图上的光点猛地一颤,随即变得明灭不定,轨迹开始飘忽、扭曲!
静室内,磐石长老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闷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但神识的波动已然失控。
“警告!神识负载过载!稳定性跌破临界值!”
“目标坐标丢失!导航模拟失败!”
“快!切断神识连接!医疗组准备!”
玄微真人立刻下令。一道柔和的光芒闪过,切断了磐石长老与“星标仪”的连接。几乎在连接断开的瞬间,磐石长老身体一软,向前倾倒,被早已守候在旁的医堂弟子迅速扶住,喂下温养神魂的灵药。
主控室内一片压抑的寂静。只有仪器发出的单调提示音,宣告着又一次失败的结局。
这已经是本月第七次高阶修士神识过载的实验失败了。
超维导航的原理,源于林宸提出的构想:在进入超空间或进行空间跳跃时,常规的物理参照系会失效,唯有修炼者的“神识”——这种超越物质、直指本源的感知力量,能够穿透维度屏障,捕捉到现实宇宙中那些作为“灯塔”的特定星辰或空间标记,从而为星箭船校准航向,避免迷失在无尽的虚空中。
理论无比正确,甚至经过了初步的验证。但实践起来,却遇到了近乎无解的难题:距离与精度。
星际尺度下的距离,远超任何修士平日神识感应的范围。即便是磐石长老这样专修神识的化神期大能,其神识在跨越以光年计的距离后,也会变得极其微弱、延迟,并且极易受到超空间固有乱流和各种宇宙辐射的干扰。维持这种超远距离、高精度的神识锁定,对心神的消耗是毁灭性的。
轻则,如磐石长老此刻这般,神识耗尽,神魂受震,需要长时间调养;重则,已有两位自愿参与测试的长老神识严重受损,陷入昏迷,至今仍在医堂的蕴神大阵中缓慢恢复,能否完全康复还是未知之数。
挫败感,如同阴冷的雾气,弥漫在导航研究所的每一个角落。技术需求与人体极限之间,横亘着一道看似无法逾越的天堑。一种无力的担忧在蔓延:如果连宗门内最顶尖的神识高手都无法胜任,那么星海航行,岂非痴人说梦?
“此路……真的可行吗?”一位年轻的研究员看着被搀扶出去的磐石长老,忍不住低声喃喃,声音中充满了迷茫。
玄微真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星图上那条失败航线的残留光影,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胡须。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推开,苏慕雪走了进来。她显然是接到了消息,直接赶了过来。她先是向玄微真人微微颔首,随即目光便落在了那监测数据的光屏上,看着上面记录的神识负荷曲线——那是一条陡然攀升,然后在极限处戛然而止,剧烈抖动的曲线。
“情况如何?”她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关切。
“不容乐观,苏长老。”玄微真人叹了口气,将最新的测试报告递给她,“磐石师弟的神识强度与稳定性,在宗门内已属顶尖。但他最多只能维持中段航程七十息,且无法完成任何超过三毫弧秒的角度微调。而一次完整的星际跳跃,需要的持续时间和精度,远超于此。”
苏慕雪快速浏览着报告,秀眉微蹙。报告后面还附有医堂的评估,明确指出连续的高负荷导航测试,已经对参与者的神魂本源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甚至是不可逆的潜在损伤。
“参与测试的长老们……”苏慕雪看向玄微真人。
玄微真人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敬佩,也有痛惜:“无人退缩。知晓此乃宗门大计,诸位师兄弟皆自愿请缨,言道若能以残躯为星海之路垫一砖石,死而无憾。但……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是在透支宗门的未来,而且,似乎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正说着,先前被扶去休息的磐石长老,在服用了灵药,稍作调息后,竟强撑着走了过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需要弟子搀扶,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玄微师兄,苏长老。”磐石长老的声音有些沙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下次测试,定在三日之后。老夫感觉,此次虽未成功,但对那超空间乱流的感知,似乎清晰了一丝。此路……必定可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主控室内那些面带忧色的年轻研究员,一字一句道:“此路可行,只是我们……还不够‘强’!”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不是路错了,是人还不够强!可修炼之道,尤其是神识的锤炼,非一朝一夕之功。星箭船计划,等得起吗?
苏慕雪上前一步,扶住磐石长老的另一只手臂,柔和的灵力缓缓渡入,助他稳定有些涣散的气息。“长老之心,宗门感念。但正因前路漫长,我们更需爱惜每一份力量。接下来的测试,暂停。”
“苏长老!”磐石长老急道。
“并非放弃,”苏慕雪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而是需要改变方法。我们需要更清楚地了解,这导航负荷究竟作用于何处,极限又在何方。盲目的测试,除了消耗,于大事无益。”
她转向玄微真人,语气郑重:“真人,请为我准备‘星标仪’。”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苏长老,不可!”玄微真人立刻反对,“您乃宗门支柱,岂可轻易涉险?连磐石师弟他们都……”
“正因我修为尚可,或许能支撑更久,感知更细。”苏慕雪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唯有亲身体验,方能知其症结,寻其解法。况且,我对灵力与神识的微控尚有几分心得,或能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风险。请真人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的态度坚决,玄微真人深知其性格,知道再劝无用,只能长叹一声,吩咐下去做准备。但他也立刻传讯医堂,要求堂主亲自带队,携最强救护手段,全程待命。
消息很快传开,林宸也第一时间赶到。他没有阻止苏慕雪,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沉声道:“量力而行,不可勉强。” 他知道,有些路,必须有人去走,有些险,必须有人去冒。而苏慕雪,无疑是此刻最适合的人选。
测试在高度戒备下重新开始。
苏慕雪端坐于静室法座,心神沉入“星标仪”。与磐石长老那如同磐石般强硬推进的神识不同,苏慕雪的神识探出,更显轻柔、绵密,如同月华流淌,无声无息地浸入多维星图之中。
主控室内,监测光屏上的数据曲线开始变化。强度提升的速度比磐石长老慢,但却更为平稳,持续地向上攀升。稳定性数据也一直保持在较高的绿色区间。
星图上的光点,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坚定不移的速度,沿着航线延伸,甚至在一些细微的曲率变化处,还能看到光点做出极其精妙的微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七十息、八十息、一百息……
苏慕雪超过了磐石长老的极限时间,并且航迹依旧稳定!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然而,当时间接近一百五十息,航程进入最后、也是空间干扰最剧烈的阶段时,苏慕雪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脸色微微发白,眉心处的光芒开始出现细微的、高频的闪烁。
监测曲线开始出现波动,稳定性数值开始缓慢下降。
她没有强行冲击,而是开始有意识地调整神识的形态,时而凝聚如针,穿透干扰;时而散开如网,分摊压力;时而模拟空间本身的波动,试图与乱流共鸣……
她不仅仅是在完成导航任务,更是在亲身探索导航负荷的每一种表现形式,测试着不同的应对策略。
最终,在持续了近两百息,完成了超过百分之八十五的预设航线,并成功进行了数次高难度微调后,苏慕雪主动切断了与“星标仪”的连接。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明悟。
“苏长老!”医堂弟子立刻上前。
苏慕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她调息片刻,待气息稍稳,便立刻对围拢过来的玄微真人、林宸以及核心研究人员说道:
“导航负荷,主要源于三处:其一,超远距离神识延伸带来的‘灵滞效应’,如同在水中挥臂,阻力随距离指数级增加;其二,超空间固有乱流对神识的‘侵蚀’与‘扭曲’,需持续消耗心神抵抗与修正;其三,锁定遥远‘星标’时,神识本身会承受来自星标的引力拉扯,距离越远,拉扯越强。”
她的话语清晰,直指要害,这是之前所有测试者都无法如此清晰描述的感受。
“基于此,”苏慕雪继续道,目光扫过众人,“我提议:第一,立刻制定《超维导航神识训练与保护规程》。所有潜在导航员,必须进行针对性的神识延展、抗干扰与韧性训练,并严格规定单次导航时长与恢复周期,绝不可透支。”
“第二,探索神识缓冲与辅助技术。或许可以炼制特定的法器,分担部分灵滞与侵蚀压力?或者,像‘灵源心’需要计算法阵一样,导航系统也需要一个‘副脑’,来协助处理常规的空间干扰?”
她的亲身体验,为陷入困境的研究指明了具体的方向,而不仅仅是空泛的“需要更强”。
林宸看着苏慕雪,眼中满是赞赏与心疼。他接口道:“慕雪所言极是。人体有极限,但技术与智慧无极限。我们不能只指望修炼出更强的神识,更要学会如何更‘聪明’地使用神识,如何用外物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磐石长老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口,他听着苏慕雪的分析,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精光,喃喃道:“原来如此……不是硬抗,是要化解……苏长老,受教了!”
导航研究所内的阴霾,虽然未曾完全散去,但一缕坚定的、寻求方法的光芒已经照射进来。挫败感依旧存在,但对人身极限的担忧,开始转化为如何突破极限、如何保护自身、如何借助外力的理性思考。
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了困难具体在哪里,并且,有了与之周旋的初步策略。苏慕雪以自身的修为与智慧,为这条充满荆棘的导航之路,踩下了一个坚实而清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