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堂那次惊心动魄的失败,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众人因发现虚空星髓而燃起的过度狂热,却也淬炼出更为坚韧的决心。常规手段的彻底无效,意味着他们必须跳出延续了千万年的炼器框架,另辟蹊径。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研究团队陷入了困顿。无数奇思妙想被提出,又在大胆的假设与严谨的推算下被逐一否决。虚空星髓那近乎无解的稳定特性,成了横亘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最坚固的壁垒。实验室内的气氛,从沸腾的狂热逐渐沉淀为压抑的焦灼。
就在第二日深夜,林宸独自离开了炼器堂,进入了宗主静室,宣布闭关。
静室之内,万籁俱寂。林宸盘膝而坐,却并未立即入定。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静室的墙壁,投向了无垠的星海与更深层次的规则之海。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勾勒着,时而浮现出前世记忆中那些关于空间物理的艰深公式与理论模型,时而又流转着今世修为中对天地灵气、空间波动的玄妙感知。
两种截然不同的知识体系,源于两个迥异的世界文明,此刻在他的识海中激烈地碰撞、交融。前世的理论提供了方向与骨架,今世的修为则赋予了触及并影响规则的力量。他回忆着星髓在熔炉中最后失控的场景,那不是简单的能量爆炸,而是空间结构被暴力干扰后产生的“排异”与“崩塌”。
“既然外力无法破坏其稳定……那么,利用稳定本身呢?”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空间裂缝……最极致的空间不稳定性……若能在微观层面操控裂缝的开合,以其为锤,以空间之力为砧……在毁灭与创生的边缘,强行重塑星髓……”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操控空间裂缝,无异于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被空间之力反噬,身死道消的下场。这不仅是对力量的考验,更是对神识精微操控的终极挑战。
第三天,朝阳初升之时,静室的门缓缓开启。林宸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燃烧着灼灼的光芒,那是找到了前路,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义无反顾的决然。
他径直找到了苏慕雪和炎长老,将自己的构想和盘托出。
“虚空锻打法?”炎长老听完,红胡子都翘了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宗主,您是说……主动撕裂空间,再用空间之力去锻造?这、这太危险了!这简直是……”
“玩火自焚?”林宸接过了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星髓的特性已然明确,唯有空间之力方能影响空间之物。这是唯一可能的路。”
苏慕雪没有立即表态,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宸,从他眼中读出了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与深藏其后的谨慎推演。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清澈而坚定:“需要我做什么?”
“为我护法,稳定我周身三丈空间,防止锻打产生的空间涟漪扩散,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林宸看向她,眼神交汇间,是无需言说的信任。
“好。”苏慕雪毫不犹豫地点头。
炎长老看着两人,张了张嘴,最终将所有劝阻的话咽了回去,重重一跺脚:“罢了!老头子我就陪宗主疯这一回!我带队在外围,负责监控所有能量参数,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计划既定,整个宗门最核心的力量立刻被调动起来。
这一次,地点选在了宗门禁地,一处专门用于应对高阶修士突破或危险实验的“镇渊殿”。大殿由无数镇压、稳固空间的阵法加持,四壁与地面铭刻着古老的符文,散发着苍茫厚重的气息。
大殿中央,林宸屏息凝神,悬浮于离地三尺之处。他换上了一身简便的青色劲装,以便应对任何突发情况。苏慕雪与四位专修神识、精于空间阵法的太上长老分居五方,将他围在中心。五人气息相连,结成一个稳固的五芒星阵,淡银色的空间屏障缓缓升起,将核心区域与外界隔绝。
炎长老则带领着最精锐的技术团队,位于屏障之外,各种监测法器对准了核心区域,光屏上数据如瀑布般流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开始。”林宸的声音透过屏障传来,平静无波。
他缓缓抬起双手,十指如同弹奏无形的琴弦,在身前虚按。体内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运转起来,不再是磅礴奔涌,而是变得极其凝聚、精微,带着一种干涉规则的韵律。
刹那间,他双手之间的空间,光线开始扭曲、坍缩!一点极致的黑暗凭空出现,随即被强行拉伸,形成了一道长约尺许,细如发丝的黑色裂缝!
“嗡——”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震颤!尽管有屏障隔绝,尽管苏慕雪等人全力稳固,整个镇渊殿依旧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四周墙壁上的古老符文骤然亮起,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那道空间裂缝,就像一只勉强被束缚的洪荒凶兽,散发着吞噬、湮灭一切的可怖气息。仅仅是维持它的存在,林宸的额头就已见汗,神识之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没有犹豫,以神念牵引,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虚空星髓样本,小心翼翼地送入那细小的空间裂缝之中。
接下来的一幕,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
只见林宸的双手开始以一种蕴含天地至理的速度与轨迹运动起来。十指翻飞间,那道细小的空间裂缝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极高的频率、极其微小的幅度不断地开合、震颤、移动!
每一次微不可查的开合,都伴随着空间本身最本源力量的爆发。那无形的“空间之锤”亿万次地敲击在星髓样本之上。这不是火焰的融化,不是力量的锻打,而是规则层面的“梳理”与“重塑”!
“铛——铛——铛——”
并非金属交击之声,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古老的嗡鸣,仿佛宇宙初开,时空定序时发出的道音。那枚银色的星髓样本在裂缝中剧烈震颤,其内部原本自然生长的脉络,在那狂暴而精准的空间之力作用下,开始被强行改变走向,按照林宸神识中预设的结构缓缓调整、排列。
林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维持裂缝和操控锻打,对他神识的消耗是毁灭性的。他的识海如同被亿万根细针反复穿刺,剧痛无比,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璀璨,如同燃烧的星辰。
苏慕雪屏住呼吸,将自身的冰系灵力与空间稳定法门催发到极致,如同最坚韧的网,牢牢兜住核心处那不断试图扩散的空间涟漪。她能看到林宸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抽搐的指尖,心痛如绞,却深知此刻绝不能有丝毫分神。
炎长老在外面,死死盯着监测光屏,上面显示的核心空间波动数据已经爆表了好几次,他不断下达指令,微调着外围的辅助阵法,分担着核心屏障的压力,喉咙发干,手心全是汗。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在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林宸的神识几乎快要枯竭,嘴角甚至渗出一丝鲜血之时,那枚星髓样本的形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不再是原本不规则的模样,而是被塑造成了一个极其简易、却结构分明的小小符文部件——一个用于能量传导的基座!
“收!”
林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猛地一合!
那道令人心悸的空间裂缝瞬间弥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枚闪烁着温润银光、表面流淌着完美人工脉络的星髓部件,则轻轻落在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掌心。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是屏障外技术团队爆发出的、几乎要掀翻殿顶的狂喜欢呼!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数据记录!空间结构稳定,预设符文脉络完美成型!”
“能量传导测试……完美!远超设计预期!”
苏慕雪和四位长老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撤去了屏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激动与震撼。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一个由他们的宗主,以无上智慧与勇气创造的炼器史上的奇迹!
林宸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脱力坠落。苏慕雪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扶住了他,将一股精纯柔和的灵力渡入他体内,助他稳定几乎枯竭的识海与经脉。
“没事吧?”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林宸摇了摇头,虽然虚弱,却露出了三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他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银色部件在他掌心熠生生辉:“看,路……走通了。”
炎长老冲了进来,先是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星髓部件,用颤抖的手抚摸其上那人工雕琢般的完美纹路,老眼之中竟泛起了泪光:“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宗主,此法……此法必将开创新的炼器纪元!”
林宸在苏慕雪的搀扶下,缓缓落地。他拒绝了立刻回去休息的建议,而是就地盘膝坐下,示意炎长老以及几位被选为核心真传的弟子靠近。
“此法,我称之为‘虚空锻打’。”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其核心,在于‘以空间之力,铸空间之物’……”
他毫无保留,开始详细阐述“虚空锻打法”的原理、关键诀窍、神识运转的细微变化、以及过程中可能遇到的种种风险与应对之法。他从最基础的空间感知讲起,到如何以最小代价撕裂并稳定微观空间裂缝,再到如何引导空间之力进行“锻打”而非“破坏”……
每一个细节,都是他三日推演与方才实践的心血结晶,是行走于生死边缘换来的无价经验。他讲得极其细致,甚至不惜多次凝聚残存的神识,在空中勾勒出灵光图谱进行演示。
炎长老和几位真传弟子听得如痴如醉,时而恍然大悟,时而眉头紧锁,努力消化着这完全超乎他们想象的全新领域。他们明白,宗主这是在倾囊相授,是希望他们能尽快掌握,乃至超越他,唯有如此,星箭船的建造才不至于被他一人之力所局限。
“……记住,最重要的,是敬畏。”林宸最后总结道,目光扫过众人,“空间之力,浩瀚无边,我等不过是借其一丝余晖。心存敬畏,方能行有所止,操控由心。切不可因掌握了此法门而狂妄自大,否则必遭反噬。”
传授完毕,林宸才在苏慕雪的坚持下,被护送回去休养。他离开后,镇渊殿内依旧一片寂静。炎长老捧着那枚以新法锻造的星髓部件,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圣物,他看向几位目光灼灼的真传弟子,沉声道:“都听到了?都记住了?宗主已将通天之路指给我们看了!接下来,就是我们拼尽一切,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时候了!”
希望的曙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照进了现实。而这曙光,源自于林宸那融合了两个世界智慧的“神匠之悟”,以及他毫无保留、薪火相传的领袖胸怀。虚空锻打法的诞生,标志着星箭船计划,真正迈出了从零到一,最坚实也是最艰难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