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六年春,汉中盆地依然残留着去年冬日的寒意。姜维站在南郑城头,远眺北方层峦叠嶂的秦岭。山的那一边,是丞相诸葛亮魂牵梦萦的中原故土。春风吹动他玄色战袍的衣角,却吹不散眉宇间积郁的沉重。
“将军,江东承诺的粮草已运抵三成,弓弩箭矢倒是足数。”副将张翼呈上物资清单,语气中带着忧虑,“然蒋琬大人又发来文书,言蜀中春耕在即,壮丁不足,请将军慎启战端。”
姜维接过竹简,指尖摩挲着上面“慎启战端”四字,仿佛能感受到成都朝堂上那些保守派大臣冰冷的视线。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司马懿在关中调兵遣将,曹真亦在宛城蠢蠢欲动。此时若不示强,待魏国完成部署,我大汉再无北伐之机!”
“可是将军,”张翼压低声音,“陆瑁昨日又‘建议’我军主力应布防白水关,以防江东有变。这分明是要掣肘我军北进!”
姜维冷哼一声:“江东的心思,我岂不知?刘封既要我大汉为屏障,又怕我军坐大。此番北伐,正要用战绩告诉金陵,谁才是抵御曹魏的真正利器!”
他转身大步走下城楼,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校场上,一万精锐已经集结完毕。这些士兵大多经历过诸葛亮的北伐,眼中还燃烧着未熄的战火。姜维跃上战马,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孔,朗声道:“诸位!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丞相六出祁山志未酬。今魏贼窥我新丧,江东虎视在侧,我辈当如何?”
“北伐!北伐!”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四野。
然而理想的热血难掩现实的冰冷。这次北伐,从一开始就步履维艰。姜维原计划出祁山古道,直扑陇西,但粮草补给线却处处受制——江东提供的粮秣需经重重关卡转运,速度缓慢;而蜀中本土的补给,又因蒋琬的“慎重”而供应不足。
更让姜维憋闷的是用兵上的束缚。陆瑁虽不直接指挥,却以“盟军参谋”身份时时“提醒”:“将军若深入陇西,江东水师恐难以及时策应。”“魏军若断斜谷道,我军退路危矣!”这些看似好心的建议,像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姜维的决策。
四月初,蜀军终于兵临祁山堡。守将郭淮是曹魏宿将,早已严阵以待。他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凭借堡寨之利顽强防守。姜维下令强攻数日,士卒伤亡颇重,却难以攻克。
“将军,军中箭矢已耗三成,伤兵营人满为患。”张翼满身血污地前来禀报,“不如暂退,另寻战机?”
姜维望着祁山堡上飘扬的魏军大旗,双目赤红。他想起五丈原上丞相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自己“继丞相之志”的誓言,一股执拗的火焰在胸中燃烧。
“不!传令下去,今夜子时,我亲率死士突袭北门!”
这场夜袭成了此次北伐最惨烈的一战。姜维身先士卒,一度攻上城头,却遭遇郭淮预先埋伏的精锐。混战中,姜维左臂中箭,亲兵拼死护卫才杀出重围。而魏军援兵也已赶到,蜀军不得不仓促撤退。
撤退的路上,阴雨连绵。伤兵的呻吟声、粮车陷在泥泞中的挣扎声,交织成一曲悲怆的挽歌。姜维骑在马上,箭上阵阵作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心。此战斩获甚微,却折损了两千余精锐,消耗了大量本就不足的物资。
五月中,残兵败将退回汉中。蒋琬派来的使者早已等候多时,带来的不是慰劳,而是朝廷的质询:“徒耗国力,寸功未立,将军作何解释?”
与此同时,金陵,刘封正在听取陆瑁的密报。
“姜伯约虽勇,然用兵过于急切。此次北伐,战略呆板,后勤不济,实为败局已定。”陆瑁评价道。
刘封把玩着一枚玉珏,淡淡道:“让他碰碰壁也好。如此他方能明白,没有江东全力支持,北伐不过是镜花水月。告诉蒋琬,江东愿意再提供一批伤药粮草,助蜀汉度过难关。”
侍立一旁的甄若轻声补充:“可让商队随行,用物资换取蜀地今年的新锦专营之权。”
消息传回成都,刘禅在黄皓的怂恿下,对江东的“慷慨”感激涕零,却对姜维大加申饬。姜维跪在朝堂上,听着“劳师袭远”“辜负圣恩”的指责,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夜,姜维独坐军帐,帐外传来伤兵痛苦的呻吟。他展开一幅泛黄的陇西地图,上面还有诸葛亮亲手标注的进军路线。一滴热泪终于滑落,砸在地图上的祁山位置。
“丞相,维无能……”他喃喃自语。
帐帘掀动,费祎悄悄走进,放下一个食盒:“伯约,先吃点东西吧。朝中之事,不必过于挂怀。”
姜维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文伟,我错了吗?先帝、丞相之志,难道就此放弃?”
费祎长叹一声:“非是放弃,而是待时。如今之势,保全国力方为上策。江东刘封,其志不在小,我等更需谨慎啊!”
此次小规模北伐,如同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春汛。它没有改变三国格局,却深深动摇了蜀汉内部的权力平衡,也让姜维陷入了更深的挣扎。而远在金陵的刘封,则通过这次战役,更清晰地看到了蜀汉的虚弱和姜维的局限。北方的曹魏,则在这场闹剧中,进一步确认了蜀汉不足为惧,将战略重心更加转向东南。三国大势,在这一次失败的北伐后,悄然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