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的丧事办得简单又沉重。就在四海货栈那片废墟边上,搭了个灵棚。没有吹打班子,没有太多仪式,只有四海剩下的几十号兄弟,穿着临时找来的素服,默默地站着。空气里除了还没散尽的焦糊味,又添了纸钱燃烧的呛人烟气和一股子怎么都化不开的悲凉。
林野站在最前面,看着那块简陋的牌位,上面写着“兄弟铁柱之灵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冻住了一层冰,只有眼底深处,那压抑着的痛苦和暴戾,偶尔像火星子一样溅出来一点。
黑皮、阿彪他们几个元老,眼睛都是肿的,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子没处发泄的邪火。猴三被沉了江,内鬼是清除了,可铁柱也回不来了。这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人五脏六腑都疼。
强子默默地在旁边烧着纸钱,火苗舔舐着黄纸,映得他脸上一明一暗。他偷偷看了一眼林野的背影,觉得野哥这几天,瘦了一大圈,背却挺得比以前更直,像一根被压得太紧、随时会崩断的弓。
丧事刚结束,棚子还没拆,苏禾来了。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裙,站在废墟和灵棚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她没看那些对她投来或好奇或不满目光的兄弟,目光直接落在林野身上,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林野看到她,心里先是下意识地一紧,随即又被一种麻木的疲惫覆盖。他知道她会来,也知道她会说什么。
“我们走走。”苏禾轻声说,声音在压抑的气氛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野没反对,默默跟在她身后,走出了这片弥漫着悲伤和愤怒的区域。两人沿着江边,走到一段相对僻静的堤岸。江风带着水汽吹过来,稍微驱散了一点林野心头的燥郁。
“铁柱的事,我听说了。”苏禾停下脚步,望着浑浊的江水,“节哀。”
林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等着她的下文。
苏禾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深的失望和……疏离。“林野,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要带着兄弟们离开码头,开那个四海货栈吗?”
林野喉咙动了动,没说话。他当然记得。不想再被人欺负,想让跟着他的兄弟都能堂堂正正吃碗饱饭。
“你看看现在,”苏禾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针一样扎人,“货栈没了,开了赌档。兄弟死了,你杀了另一个兄弟。这就是你想要的‘堂堂正正’?”
“我没有别的选择!”林野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带着被戳到痛处的激动,“梁弘远要我的命!赵凯断我的路!我不狠,不挣这偏门钱,四海早就散了!铁柱的仇谁来报?兄弟们喝西北风去吗?”
“所以就要用他们的方式?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苏禾反问,眼神锐利起来,“林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会为了一个被欺负的苦力跟工头拼命,你会因为看不惯盘剥而宁愿少赚钱。可现在,你为了站稳脚跟,可以跟隆昌号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为了立威,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剁掉别人的手指;为了清理门户,能把跟了你几年的人沉江!”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是,活下来很重要。可如果活下来的代价,是变成你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那这‘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林野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股邪火混着憋屈直冲脑门。他难道想这样吗?他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他比谁都累!可她呢?她站在岸上,说着干净漂亮的话,根本不懂他在泥潭里挣扎的滋味!
“意义?”林野冷笑一声,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戾气,“意义就是活着!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谈以后!苏大小姐,你清高,你了不起!可你这套,在江城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行不通!”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到苏禾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里那最后一点光,好像也熄灭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是啊,行不通。是我太天真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林野,我们……道不同。”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去,脚步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林野僵在原地,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想叫住她,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江风吹得他眼睛发涩,心里那片因为铁柱之死和内部背叛而产生的空虚,瞬间被无限放大,冷得他浑身发抖。
他失去了一个兄弟,现在,好像又失去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