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那伙人虽然被暂时唬走,但林野心里清楚,这事儿没完。南城彪哥,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在江城底层摸爬滚打,你可以不巴结,但不能不懂规矩,尤其是这些盘踞一方的地头蛇的规矩。今天借了他的名头,明天就得去把礼数补上,否则后患无穷。
晚上回到听松阁,林野把下午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陈其庸。
陈其庸听完,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问:“你打算怎么拜这个码头?”
林野早有腹稿:“按规矩来。备一份不算轻也不算重的礼,直接去找彪哥,把话说开。每月该交的份子钱,一分不少。但也要让他知道,我们四海货栈,是来做生意讨生活的,不是来惹事的,但也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陈其庸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思路。“分寸自己把握。见这种人,不卑不亢是底线。过于软弱,他会觉得你好欺,变本加厉;过于强硬,容易激起不必要的冲突。让他觉得你懂事,守规矩,但又有点摸不透底细,是最佳状态。”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顺便,可以打听一下,这彪哥和赵凯,有没有什么来往。”
林野心领神会。
第二天,林野让强子去备了一份礼——两条上好的卷烟,一瓶洋酒,外加一个装着当月份子钱五块大洋的红封。他自己则换上了一身稍显体面的干净布衣,带着强子,按照打听来的地址,去了彪哥常驻的一家茶馆。
茶馆在城南不算最繁华但也不偏僻的一条街上,门脸普通,里面却别有洞天。下午时分,人声嘈杂,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味和茶水的涩味。
通报了姓名和来意后,一个马仔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尤其是多看了林野几眼,才懒洋洋地引着他们穿过喧闹的大堂,走到后面一个相对安静的雅间。
雅间里,一个穿着丝绸短褂、身材微胖、脑门锃亮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上喝茶,旁边站着两个神色精悍的汉子。这就是南城一带颇有名气的“彪哥”,本名王彪。
王彪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吹着茶杯里的浮沫。
林野上前一步,将礼物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不卑不亢地开口:“彪哥,小弟林野,新盘下了四海货栈,在您的地头上混口饭吃。昨天手下兄弟不懂事,冲撞了您的人,特来赔罪。这是这个月的份子钱,一点心意,还请彪哥以后多多关照。”
他话说得客气,礼数也周到。
王彪这才抬起眼皮,扫了林野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瞥了瞥桌上的礼物,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没接钱,也没说收不收礼,反而慢悠悠地问:“听说……你以前在码头那边混?跟赵阎王那边,有点过节?”
林野心里一凛,果然问到这个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是待过一段时间。年轻气盛,不懂事,确实闹过点不愉快。现在就想带着几个老兄弟,做点正经小生意,安安稳稳的。”
他没否认,但也没细说,轻描淡写地把“生死大仇”说成“不愉快”,姿态放得低。
王彪嘿嘿笑了两声,意味不明:“赵阎王那个人,心眼可不大啊。” 他拿起桌上的红封,掂了掂,随手扔给旁边的手下,这才正眼看向林野,“你倒是有点意思。昨天的事,我听说了。借我的名头,用巡警压人,玩得挺溜。”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但语气里的试探和审视毫不掩饰。
林野微微躬身:“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坏了彪哥的规矩,是小弟的不是。以后绝不再犯。”
王彪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挥了挥手:“行了,礼我收了,钱我也收了。在我这南城地界,守我的规矩,我保你平安。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和赵阎王那边的恩怨,自己兜着,别把我牵扯进去。”
“明白,多谢彪哥。”林野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从茶馆出来,强子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野哥,这彪哥,看着笑呵呵,眼神可真够瘆人的。”
林野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茶馆的招牌。王彪最后那句话,看似撇清关系,实则也是一种默许。只要不把他拖下水,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愿意给四海货栈一个生存的空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同时,他也从王彪的态度里感觉到,赵凯的势力虽然大,但在这江城,也并非铁板一块。像王彪这样的地头蛇,对赵凯恐怕也并非真心归附,更多是忌惮和保持距离。
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
回到货栈,林野把拜码头的经过简单跟兄弟们说了说,稳定人心。然后,他把自己关进那间小小的办公室,看着墙上那张简陋的江城地图,目光在南城和码头区之间来回移动。
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四海货栈,接下来该怎么走?仅仅依靠老王留下的那点老客户和零散搬运活,勉强糊口可以,但想发展壮大,远远不够。
他需要找到一条能快速打开局面,又能避开与赵凯直接冲突的路径。脑子里那些从陈其庸那里学来的东西,那些关于“势”、关于“谋”的碎片,开始慢慢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