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掌心震动时,纯熙正盯着病房门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两鬓沾着医院走廊的白,眼下乌青像被人狠狠抹了把墨。
来电显示“心怡”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像只扑腾翅膀的萤火虫,瞬间点亮了她混沌的瞳孔。
“纯熙!思涵怎么样了?”林心怡的声音带着破空的急,混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小蕾说看见救护车抬走思涵时,她校服上全是血……”话没说完,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像是对方正把手机夹在肩头,急促的脚步声撞得话筒忽远忽近。
纯熙的手指抠进掌心的月牙痕,指甲缝里还嵌着下午在医院缴费处蹭的蓝墨水。
闺蜜的声音像块温热的毛巾,轻轻拭去她脸上的僵硬,却让藏在深处的恐惧翻涌上来。喉间突然哽着块冰,她张了张嘴,只发出细碎的呜咽,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雏鸟。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传来打火机“咔嗒”的轻响——是心怡点薄荷烟的习惯,每当情绪波动时,她总会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
“别怕,我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心怡的声音稳了些,却带着压抑的颤,“你慢慢说,思涵现在在哪间病房?医生怎么说?”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纯熙盯着走廊尽头的指示牌,“血液科”三个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她想起二十年前的初中教室,心怡总把自己的牛奶推过来,牛皮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纯熙你太瘦了,喝这个长个子。”
此刻,那段记忆突然在泪眼中清晰,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哽咽:“急性白血病……医生说要三十万,可是薛郎朗把家里的五万块救命钱全输光了……”
电话里传来刺耳的急刹声,接着是心怡的咒骂:“该死的出租车!”随后她的声音又近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等我,十分钟就到。我卡里还有二十万存款,先转给你——别废话,那是我给小蕾攒的留学基金,思涵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纯熙想拒绝,却听见话筒里传来翻找东西的响动,心怡已经在交代:“我让老陈联系了市红十字会,他认识血液科主任,骨髓配型的事今晚就能安排……”
挂掉电话时,纯熙发现自己的指甲在手机壳上掐出了月牙印。
走廊的长椅上,有个穿病号服的老人正把橘子分给孙子,橘瓣的甜香混着消毒水,突然让她想起心怡婚礼那天。
那时她穿着伴娘服,心怡的丈夫陈先生笑着往她手里塞红包:“以后思涵就是我们小蕾的妹妹,有难处别见外。”如今这句承诺在脑海里发烫,她摸着手机里心怡刚发来的转账截图,的数字像道暖光,劈开了压在胸口的黑暗。
另一边,城中村的烧烤大排档飘着浓烟,烤茄子的蒜香混着劣质白酒,熏得薛郎朗眯起眼。
光头胖子举着烤腰子碰他的酒瓶,油星子溅在他皱巴巴的衬衫上:“老薛啊,你这手气该歇两天,”他的小眼睛在肥肉堆里眯成缝,“明晚换个场子,我认识个新庄,赔率稳……”
薛郎朗灌了口冰啤酒囫囵道“实话说吧,我已经没有任何的钱了,家底都空了。”酒液顺着下巴流进领口,冲淡了胸前的汗臭。
他盯着油腻的桌面,想起下午纯熙在电话里的尖叫,还有那句“思涵在IcU”。女儿的脸在酒精里模糊,只记得上个月她趴在厨房写作业,台灯把马尾辫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正在拔高的小树苗。
“没钱了?”光头胖子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突然笑起来,笑声混着烤串的滋啦声:“输就输了,女人嘛,哭哭闹闹就会好……”
大排档的电视在播晚间新闻,主持人正在说“儿童白血病救治基金”,薛郎朗的视线被屏幕上穿蓝白校服的小女孩刺痛——和思涵的校服一模一样。
光头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嗤笑一声:“别看了,就你那穷酸样,还指望基金救你闺女?”
他抹了把油嘴,眼前的薛郎朗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随即语气陡然冰冷:“实话告诉你,你那五万块,老子抽成抽了三千,剩下的早让庄吞了。就你这种赌鬼,老婆孩子死了也是活该。”
酒瓶砸在桌上的脆响惊飞了路边的流浪猫。薛郎朗抬头,看见光头胖子的笑脸在烟雾里扭曲,突然想起结婚时岳父的话:“你要是敢让纯熙受委屈,我打断你的腿。”
那时他在工地上扛水泥,觉得尊严比钢筋还硬,现在却连腰杆都挺不直。站起身时,啤酒瓶在手里打转,他晃了晃,撞翻了塑料凳,踉跄着往巷口走,身后传来光头胖子的笑声:“走稳了,别摔死在沟里——”
春夜的风带着潮气,薛郎朗沿着墙根走,墙面上“禁止赌博”的标语在路灯下泛着红光。
路过排水沟时,脚底一滑,整个人摔进散发腐臭的积水中。污水漫过衣领,冰凉刺骨,却比不上心里的空荡。
他躺在湿滑的沟里,望着天上模糊的月亮,突然想起思涵六岁那年,他难得早回家,女儿扑进他怀里,小辫上还别着纯熙给扎的蝴蝶结:“爸爸陪我搭积木好不好?”
意识渐渐模糊时,梦境如潮水涌来。他站在阴森的地府,青砖缝里渗出暗红,阎罗殿的匾额在雾中摇晃。牛头马面拽着他的胳膊,铁链碰撞声像极了赌桌上的筹码响。阎罗王的判官笔在竹简上沙沙作响:“薛郎朗,偷邻居钱财三次,家暴妻女十七次,挪用女儿救命钱五万……”每念一条,他的胸口就被烙铁烫一下。
“下十八层地狱!”阎罗王的喝令让他跪地求饶,却看见小鬼们抬着油锅走来,油香竟像极了大排档的烤串。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劈开雾霭,白衣老者拄着拂尘站在面前:“可知为何让你坠沟?”老者的声音像极了父亲临终前的叹息,“你妻女在医院流血,你却在此醉生梦死……”
薛郎朗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还在排水沟里,雨水顺着额角流进眼里。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红蓝灯光扫过墙面,照见他沾满污水的裤脚。
酒精突然退得干干净净,他撑着沟沿站起来,胃里翻涌着酸水。巷口的路灯在风中摇晃,照亮他沾满泥污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