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三两口将那个油饼咽下肚。
李蝉胸廓起伏,盛怒难平,又含不甘。
“看爹干嘛,是想被打了?”
陈生趋前,抬手轻拍李蝉的小脑袋。
“明早,爹去为你办一正途身份。总不能让你终生为鸡鸣狗盗之丐,辱你爹我的颜面。”
永安镇的清晨。
鸡鸣混着炊烟,早起的小贩推着车,车轮压过青石板,留下两道鸡屎痕。
死胡同的墙根下,李蝉蜷缩着身子,睡得并不安稳。
一只脚伸了过来,在他屁股上踢了踢。
“儿子,醒醒啊。”
“走吧,去给你寻个正经营生。”
陈生呵呵一笑,伸手便揪住了他后颈的衣领。
街上的行人,无不向这对古怪的组合投来好奇的打量。
一个穿着半旧短褂的男人,手里提着个面黄肌瘦的孩童。
那男人瞧着有几分颓,偏生做派像是个人贩子。
孩童瞧着可怜,却又满脸的桀骜。
“这位大哥,敢问一声,奕老板的府邸在何处?”
陈生拦住一个挑着菜担的货郎,客客气气地问。
那货郎一听,脸上立马堆满了敬畏。
“您说的是修官道的奕大善人?顺着这条街走到头,那座最大最气派的宅子就是了!”
陈生松开李蝉,任由他落回地面。
“听见了吗好儿子,待会儿见了人,机灵点。
奕府门前,两座半人高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朱漆大门阖然紧闭,门前立四家丁,皆身强体壮。
陈生引着李蝉,言明求见的缘由,家丁也未加刁难,片刻后就放行入内。
历雕梁画栋之回廊,绕数处假山流水,管家引二人至一僻静偏厅。
偏厅之内,紫砂小炉上咕嘟着一壶新茶,几缕白气袅袅,混着淡淡的檀香,倒是颇有几分雅致。
奕愧亲自为陈生斟了一杯茶。
“先润润嗓子,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陈生端起茶杯,却不喝。
他瞥了一眼身旁被管家换了小衫的李蝉。
“师兄一事相求。”
“我这凡俗的儿子叫李狗,天资愚钝心窍未开,更有吃屎的癖好,真的不堪教养。”
“就是弱智。”
奕愧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溅湿了身前的锦缎衣袍。
“师兄说笑了,这孩子瞧着眉清目秀的,怎会……”
陈生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
“嗯?”
“我如今孑然一身,浪迹天涯,倒也无妨。可他不同。”
“我这做爹的,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做个无名无姓的黑户,连个正经营生都寻不到。”
“所以,想请师弟帮个忙,给他在这永安镇,谋个户籍。”
奕愧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等小事。
他大手一挥,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富家翁的豪气。
“师兄想要个什么样的出身?士农工商,我都能办妥。”
“别说这永安镇,便是放眼整个大虞朝,只要不是什么谋逆的大罪,就没我奕愧摆不平的事。”
陈生闻言,拍了拍李蝉的肩膀。
“李狗,听见没?你奕愧叔父问你,想做什么营生?”
弱智李狗抬起头,嗯嗯阿阿的,也说不出来话。
陈生替他答了。
“就给他寻个猎户的名头吧。”
奕愧有些不解。
“师兄,猎户辛苦,既要上户,何不寻个城里的体面活?譬如在我这商队里当个学徒,日后也能……”
陈生打断了他。
“山野之间天宽地广,他便是哪天瘾头上来了,寻些屎吃,也不至于惊扰了旁人。”
奕愧唤来管家,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
管家领命而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又匆匆返回,手里捧着一张崭新的户籍文书。
陈生接过那张薄薄的纸,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塞进了怀里。
他转身看向李蝉,冲他招了招手。
“走了,阿狗。”
“往后你便是这永安镇有头有脸的猎户了,可得争气些。”
虽说是猎户,却因奕愧的照料,也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住上了一座中小规模的府邸。
日子过得不急不缓,一晃是半年。
李蝉痴傻。
好的时候,能上山设个陷阱,套回一两只肥硕的野兔。
陈生每日清晨,便扛着弓箭,领着这个痴傻的好儿子进山。
说是打猎,更像是巡山。
他将永安镇周遭的山川地脉,一寸寸地印在脑子里。
哪里有水源,哪里有野果,哪里有能藏身的洞穴。
凡俗之厄,天灾将至。
李蝉那没头没脑的预言,他始终记着。
这日,两人又是满载而归。
陈生肩上扛着头倒霉的野猪,李狗手里提着两只野鸡,一摇一晃地跟在后面。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快到家门口时,李狗忽然停住了脚,拽着陈生的衣角不肯再走。
陈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自家那座不大不小的府邸门口,静静地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身形窈窕,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
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二十年的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让她原本的仙气,沉淀成了一种更为内敛的风韵。
陈生将肩上的野猪往地上一扔,让李狗驮回去府邸里。
“逃难来了?”
风莹莹也看到了他,盈盈一笑,似乎好奇他手怎么长出来了。
细细看去。
他双手俱全,无有缺失,一身软皮猎装剪裁合体,衬得身形愈发挺拔。
当年断臂颓唐已消,倒显几分英武之气。
眉眼间虽染了些许沧桑,但锋芒内敛,气度沉凝,瞧着不过三十许人。
她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暖。
“有你的地方,又怎会是逃难呢?”
陈生上前,狠狠又拍了一把。
“你住哪里,我想做针线活,想搓圆圆了。”
此一拍臀,他已知自身再被惦念。
只是如今陈生的胸中,已是另有筹谋。
古语有云:老牛亦有累死时,良田从无耕坏日。
他想逆天而行,把田耕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