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明黄色的绢布，在老太监手中微微颤动，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姜宇和郭嘉的心头。
亲王之制。
这四个字，比之前曹操许诺的任何恩宠，都要来得沉重，也来得……张扬。
这已经不是联姻，这是在向全天下宣告，他姜宇，虽然无官无爵，却已是曹氏集团中，地位等同于亲王的核心成员。曹操用汉献帝的名义，为他披上了一件华丽到极致，也招摇到极致的黄金甲。
“草民……领旨谢恩。”姜宇深深叩首，声音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姜先生快快请起。”老太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姿态做得十足。他将圣旨小心翼翼地卷好，双手递给姜宇，那尖细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亲近的意味，“咱家临来时，丞相特意嘱咐了，说姜先生是自家人，以后宫里宫外，但凡有任何需要，只管开口。这婚事，陛下和丞相都看着呢，万万不能委屈了公主，也万万不能慢待了先生您这位国之栋梁。”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传达了曹操的“关怀”，又点明了这桩婚事的政治高度。
姜宇会意，从袖中摸出一张早已备好的银票，不动声色地塞进了老太监的袖子里。入手的分量，让老太监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
“有劳公公了。”
“先生客气，客气了。”老太监掂了掂袖中的分量，满意地点点头，“那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明日一早，礼部和内务府的人，便会过来与先生商议大婚的细节。先生府上的修缮和布置，也得按着规制来，您呐，就擎好吧。”
送走了这位传旨的内官，姜宇捏着那卷还带着体温的圣旨，只觉得无比烫手。
郭嘉站在一旁，看着那卷圣旨，眼神复杂，许久才吐出两个字：“高明。”
“是啊，高明。”姜宇自嘲地笑了笑，“他答应给我自由，不逼我为官。转手就用天子的名义，给了我一个比封侯拜相还要扎眼的身份。他这是在告诉我，鹰可以不关在笼子里，但必须在脖子上，系一根谁都看得见的金绳。”
两人正说着，书房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李三那压抑着惊慌的通报声。
“主公，曹……曹洪将军他……”
话音未落，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已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曹洪的衣袍上还沾着几片墙头的碎瓦和草叶，发髻也有些散乱，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贤婿！哦不！姜驸马！我的好贤弟！”曹洪一进门，就张开双臂，仿佛要给姜宇一个热情的拥抱。
他刚才正指挥着家丁在墙外搭梯子，准备上演一出“千里送鹅毛，礼重情意更重”的戏码，结果梯子刚搭好，他就看到一队宫里的仪仗，浩浩荡荡地进了姜府。紧接着，那声穿透力极强的“接旨”，吓得他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他躲在墙角，将圣旨的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整个人都懵了。
亲王之制！
我的乖乖！这哪里是驸马，这简直就是个没有封地的王爷啊！
曹洪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刚才没真的翻进去，不然冲撞了圣旨，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等太监一走，他再也按捺不住，连梯子都不要了，直接从大门冲了进来。
“贤弟啊，你可真是……真是深藏不露啊！”曹洪拉着姜宇的袖子，激动得满脸肥肉都在颤抖，“哥哥我早就看出你非池中之物，没想到，你竟是一条……一条能搅动风云的真龙！”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管家将一个沉甸甸的檀木盒子捧了上来。
“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这是哥哥我珍藏多年的一对前朝血玉如意，正配得上贤弟你和公主这段金玉良缘！”曹洪亲自打开盒子，一对殷红如血，温润通透的玉如意，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这等宝物，怕是价值连城。这位以贪财闻名的将军，这次是真下了血本了。
“子廉将军太客气了。”姜宇哭笑不得，想推辞，却被曹洪死死按住。
“哎！什么将军！叫哥哥！”曹洪一脸正色，“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许都城里，谁敢给你使绊子，你告诉哥哥，哥哥我带兵踏平他家府邸！”
看着曹洪这副恨不得纳头便拜的谄媚模样，郭嘉在一旁忍着笑，端起酒杯，将脸转向了一边，肩膀一耸一耸的。
送走了这位热情过度的“大舅哥”，书房里总算恢复了清净。
姜宇坐在椅子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他知道，曹洪只是一个开始。这道圣旨，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奉孝，现在我该如何？”
“接住，并且……接着奏乐，接着舞。”郭嘉放下酒杯，脸上那份促狭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曹操给了主公一个天大的舞台，还把聚光灯打在了您身上。他想看戏，看主公您，如何演好这个‘布衣亲王’的角色。”
“演？”
“对，演。”郭嘉的眼中闪着慧光，“主公之前不是说，只想当个看客吗？现在不行了。您得当主角。而且，要当一个所有人都喜欢的主角。”
他伸出一根手指：“首先，这场大婚，必须办得风风光光，极尽奢华。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您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对曹家的感恩戴德。如此，才能让曹操放心，让夏侯惇那些人，暂时找不到攻讦的借口。”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其次，婚后，您要与公主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您越是表现得沉溺于儿女情长，安于享乐，他们对您的警惕心，才会越低。他们会认为，您终究还是被这泼天的富贵，磨平了棱角。”
“主公要做的，就是在这场盛大的戏剧中，扮演好一个完美的‘驸马’。而在戏台之下，我们积蓄实力，静待天时的脚步，一步都不能停。”
姜宇默然。郭嘉的计策，向来如此，直指人心，也……不近人情。他要在这场盛大的婚礼和未来的婚姻生活中，戴上一副完美的面具。
正如郭嘉所言，这场戏，他必须演下去。
……
第二天开始，姜宇的府邸，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天不亮，礼部的官员就带着一队人马，捧着厚厚的典籍和图纸，前来拜访。为首的礼部侍郎，一个年过半百，胡子花白的老头，见到姜宇，比见到亲爹还恭敬。
“驸马爷，这是按照《汉仪注》中亲王大婚的规制，拟定的初步章程，请您过目。”老头将一份长长的卷轴，铺在了姜宇面前的桌案上。
姜宇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
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到最后的亲迎，六礼的每一个步骤，都繁琐到了极致。所用的礼器、车驾、仪仗、乐舞，都详细标注了规格和数量。
这哪里是婚礼章程，这简直是一份工程浩大的项目计划书。
礼部的人前脚刚走，内务府的工匠后脚就到了。
一名内官拿着一张府邸的改造图纸，对着姜宇的院子指指点点。
“驸马爷，按照规制，您这府邸的正门，需要扩建成五开间，门前要立双阙。院内的这条主路，要用青石板重新铺设，宽度要能容纳八抬大轿通过。后院这里，要新建一座观景楼，名为‘凤仪楼’，作为公主日常起居之所……”
姜宇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家，马上就要被拆了重建。他那份亲手设计的，带着现代简约风格的清净小院，即将变成一座金碧辉煌，规矩森严的牢笼。
整个许都，都因为这桩婚事，而变得热闹非凡。
最好的工匠，被征调进了姜府，日夜赶工。最珍贵的木料、石材、丝绸、漆器，源源不断地从官仓运出，送往姜府。
醉仙居的生意，更是好到爆炸。无数人挤在门口，不是为了买酒，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那座正在被改造成“准王府”的宅院，想沾一沾那位传奇驸马的喜气。
关于姜宇的传说，也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变得越来越神乎其神。从一个偶得天书的奇人，变成了一个下凡历劫的星君。他与曹节公主的结合，更是被描绘成了天作之合，一段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佳话。
在这片喧嚣与喜庆之中，姜宇却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提线木偶。
他每天都要接待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官员将领，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曹洪几乎天天都来，每次都带着不同的礼物，从古玩字画到西域舞姬，五花八门，让姜宇不胜其烦。
就连一向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夏侯惇，也在曹操的严令下，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礼物送得很硬气，透着一股“老子不是情愿的”味道。
府邸里，人来人往，喧闹嘈杂。
姜宇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院子里那些忙碌的工匠和内官，第一次，对自己当初选择留在许都的决定，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想要的是低调发育，暗中积蓄力量。可现在，他却成了这场盛大表演中，最引人注目的主角。他得到的，是无上的荣耀和地位，失去的，却是最宝贵的自由。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一名内官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后，躬身递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
“驸马爷。”内官的声音很轻，“这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说是……公主殿下亲手为您缝制的。”
姜宇一怔，接过木匣。
匣子很轻，打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件物事。
不是什么华贵的衣物，也不是什么精巧的配饰。
那是一方用最普通的月白色棉布，缝制而成的……手帕。
手帕的做工，并不算精细，针脚有些地方还略显生涩，显然出自一个不常做针线活的人之手。
而在手帕的右下角，用淡青色的丝线，绣着一丛小小的，倔强生长的……竹子。
没有署名，没有书信。
只有这一方手帕，和那几杆清冷的竹。
姜宇拿起手帕，指尖触碰到那略显粗糙的布料。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水榭之中，那个少女清冷如水的眼神，和她最后那句直指人心的话。
“若这水，本就是浑的，那舟上的人，无论如何清醒，身上……又岂能不沾染半分泥泞？”
竹，中空有节，宁折不弯。
她送他一方绣着竹子的手帕，是在提醒他，即便身处浑水，也要守住自己的“节”吗？
还是在告诉他，她和他一样，都只是这乱世棋局中，看似风光，实则身不由己的……竹子？
姜宇的心，猛地一颤。
也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检测到特殊剧情物品，触发隐藏信息！】
【物品：曹节的手帕】
【隐藏信息：于月圆之夜，燃“静心香”，以此帕覆面，可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