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山大捷，宁王生擒。
这两个消息，像两道滚雷，在京城上空炸响，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心神俱裂。
前一刻，京城还笼罩在叛乱的阴影之下，人心惶惶。下一刻，捷报传来，危机已然解除。
这大起大落，实在是太过刺激，让许多人都有一种活在梦里的不真实感。
当李承稷再次踏上金銮殿时，迎接他的，是百官山呼海啸般的“殿下千岁”和那一张张充满了敬畏、谄媚、后怕的复杂面孔。
再也没有人敢提“擅自调兵”的事情。
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那场“荒唐”的演武。
御史台的言官们，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朝服里，生怕太子殿下看他们一眼。
柳尚书更是双腿发软，若不是身旁的官员扶着，他恐怕当场就要瘫倒在地。他现在只求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忘了自己前些天那些上蹿下跳的愚蠢行径。
龙椅上的老皇帝，看着自己这个意气风发的长子，老眼中充满了欣慰和自豪。他颤巍-wēi地站起身，亲自走下龙椅，拉着李承稷的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宣布：
“太子承稷，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安社稷、定乾坤之功！朕心甚慰！自今日起，太子监国，总领朝政！朕……要好好歇歇了。”
太子监国！
这四个字，意味着李承稷已经提前将皇权，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这是对他此次不世之功的，最高封赏！
“陛下圣明！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再次跪倒一片，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李承稷站在金銮殿的中央，接受着百官的朝拜，心中却出奇的平静。
他知道，这一切的荣光，这一切的权力，都源自于哪里。
他的目光，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仿佛看到了凤仪殿里，那个蹲在菜园子里，满身泥土的身影。
他赢了天下，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输给了那个女人。输得心服口服。
朝会结束，金銮殿上的风云变幻，却只是个开始。
真正的风暴，是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里，以一种更加迅猛、更加离奇的方式，悄然酝酿。
“听说了吗？卧牛山那一仗，根本不是凡人能打出来的！”
“怎么说？”
“太子殿下能提前布防，百里奔袭，全靠太子妃娘娘夜观天象，卜了一卦！”
一间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还没拍下，邻桌几个穿着体面的商贾已经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哪个太子妃？就是凤仪殿里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什么脑子不好使，那叫大智若愚，那是天机不可泄露！”
一个消息灵通的胖商人，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我跟你们说，我七舅姥爷的儿子的连襟，就在东宫当值。他亲口说的，宁王反叛前半个月，太子妃娘娘天天在院子里玩沙子，嘴里还哼着歌儿。”
“玩沙子？”众人更迷糊了。
“那哪里是玩沙子！”胖商人一拍大腿，“那是在推演战局！他亲眼看见，娘娘用一根树枝，在沙盘上画了个圈，说‘这里，有好多好多大灰狼，要来吃小肥羊’。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圈，就是卧牛山！”
“嘶——”
满座皆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还有呢！娘娘还指着另一处，说‘这里要砰砰，那里要咻咻’，当时没人懂。现在才明白，那‘砰砰’是滚石，‘咻咻’是箭雨啊！”
“我的天爷！这哪里是疯癫，这分明是活神仙下凡指点江山啊！”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太子殿下一开始也不信，以为娘娘又犯病了。还是娘娘抱着殿下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说梦见大灰狼把京城的小肥羊都吃光了。殿下心软，才将信将疑派了兵。谁想到……一战封神！”
流言如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京城。
版本也从“半仙指路”升级到了“九天玄女下凡，辅佐真龙天子”。
更有甚者，说凤仪殿菜园子里种的根本不是萝卜青菜，而是能知晓天下事的仙草。一时间，京城萝卜价格飞涨，人人都想买一根回去沾沾仙气。
范柔柔的“疯名”，就这么被彻底洗刷干净。
从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疯批”，摇身一变成了万众敬仰的“神女”。
如今再有人提起“太子妃”三个字，语气里再无半点轻慢，只剩下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听着心腹嬷嬷从宫外带回来的这些传闻，皇后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神女？九天玄女？”
她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溅出，烫得她手背通红，却浑然不觉。
“我看是哪里来的妖女还差不多！用这些下三滥的妖术蛊惑君心，现在还想蛊惑天下人！”
她无法容忍，那个她从头到尾都瞧不上的商贾之女，那个她一心想废掉的疯妇，竟然成了拯救江山社稷的“第一功臣”。
声望之隆，甚至盖过了太子，盖过了她这个皇后！
这是一种被彻底掀翻棋盘的失控感，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去！给哀家查！”
皇后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射出狠厉的光，“哀家就不信，她一个凡胎俗体，还能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她背后一定有人，一定有鬼！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哀家挖出来！哀家要知道，她到底是人是鬼！”
而在齐王府，李承渊听着属下的汇报，久久无言。
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一直以为，范柔柔的“疯”，只是一种拙劣的自保手段，是他可以利用的棋子。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不是“疯”，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凌驾于权谋和智慧之上的，近乎于“道”的可怕力量。
他第一次，对这个皇嫂，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意识到，有范柔柔在，他想取代李承稷，恐怕……难如登天。
此时的范柔柔，对外界的一切，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她正哼着小曲，在她的菜园子里，给新长出来的黄瓜苗搭架子。
“小黄瓜，长又长，顺着杆子往上爬。爬得高，看得远，不怕地上的癞蛤-má。”
她一边念叨，一边将嫩绿的瓜藤，小心翼翼地缠绕在竹竿上。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纯粹，那么开心。
仿佛外面那些关于“神女”的传说，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热爱着自己菜园子的小农妇。
可越是这样，在那些暗中窥探的眼线看来，她就越是显得高深莫测，越是让人心生敬畏。
他们看不懂。
这个女人的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她的“疯”，和她的“神”，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