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不是湘云又是何人?
只见她今日竟是穿了一身利落的男装,墨绿色的窄袖袍子,腰间束着一根嵌宝腰带,衬得她那身形愈发挺拔。
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的腰间竟还挂着一柄连鞘的长剑,剑柄上系的明黄色丝绦随着她冒冒失失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平添了几分江湖儿女的飒爽之气。
探春定睛一看,那柄剑不是别个,正是之前自己生辰时,林珂特意送她的那柄,平日里都挂在秋爽斋的墙上做个摆设,也不知这丫头是何时跑去给顺了来的。
林珂一见她这副模样,顿时便绷不住了,险些将口中的粥给喷了出来。
他连忙拉了拉探春的衣袖,整个人往她身后一躲,还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玩笑道:“三妹妹快护驾!有刺客!”
探春被他这副样子逗得乐不可支,却还是顺着他的话,乐呵呵地站起身来,挡在了林珂身前,对着湘云笑道:“云儿怎地这般早就来了?离着下午可还有些时候呢。”
湘云一听这话,顿时便不乐意了。
她一叉腰,理直气壮地说道:“不是说好了我在下午么?你们这午饭都吃过了,可不就是下午了!倒是你,怎么还在这里赖着不走呀!”
探春也不恼,只是好笑地看了看湘云腰间那柄没开刃的剑,嗔道:“你这丫头,都跑到我那秋爽斋里抄家去了,还不知道我没回去么?”
湘云听了,却是得意地扬起了小脸,道:“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不在家?我不过是去借件趁手的兵器罢了!”
“昨儿也好,上午也罢,大家可都老老实实地守着规矩,未曾过来打扰。偏你就不一样,占了上午的时辰不说,这都下午了,还不肯走!”
探春听了她这番强词夺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与她争辩,只悠悠地说道:“哪儿就有这么简单的事?”
“莫非每日里到了卯时,这天就是唰地一下,一下子就亮了不成?总有个过渡不是?”
“或许是吧,这我还真没有在意过!”湘云想也不想便回道。
探春:“......”
她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丫头的脑回路实在清奇,自己竟是完全跟不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湘云对话了。
林珂在探春身后看着这二人,不由得莞尔。
他记得,这两个姑娘从前关系还算不错来着,时常凑在一处说笑。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竟是变成了这般见面就互怼的样子了?
不过现在终究也是轮着湘云了的,探春见她那副急不可耐、跃跃欲试的模样,便也没有再与她多费口舌。
只是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目光中却又带着几分忍俊不禁。
最终,探春好笑地摇了摇头,道:“你这打扮得一点儿都不像话,活脱脱像个要去占山为王的草莽英雄。”
“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又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来!”
说罢,她不再理会湘云的抗议,转过身来,方才还带着几分玩味的脸上,表情瞬间便化作了绕指柔情,对着床上的林珂柔声道:
“妹妹这便先走了,哥哥好生歇着,莫要被她闹得头疼了。来日得了空,我再寻三哥哥请教书上的事。”
林珂笑着挥了挥手,又喊了晴雯代为相送,自个儿便目送探春窈窕的身影离去。
待探春的裙摆消失在门口,湘云便立刻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方才探春坐过的地方上,嘟着嘴巴,颇有些不忿地嘀咕道:
“请教请教,说得倒好听!就她一个人是勤学好问的,我们便都只知道贪玩不成?真是偏心,哥哥方才还与她说了那么久的话。”
林珂听了不由得失笑,伸手刮了一下她小巧挺翘的鼻梁,道:“其他人也就罢了,林妹妹和宝姐姐如今为了府里的事,日日对着账本,都快成了两个小管家了。”
“倒是你个云儿,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这满园子里,若论贪玩,你敢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谁知湘云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倒是理直气壮地挺起了小胸膛,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光,昂首骄傲道:
“那又如何?既然该做的事都给旁人做完了,哪里就还有我的用处?”
“我只消每日里高高兴兴地玩耍,不给她们添麻烦,让你也省心,这便是天大的功劳了!”
林珂听罢,竟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她这番歪理邪说,细品之下倒也有几分道理。
想当初,自己不也曾期望过这般躺平摆烂、无拘无束的日子么?
只不过后来身边要照顾的人越来越多,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这份初心,倒也确实是没办法再摆下去了。
他还在心里为湘云这番功劳论找补,却又见这丫头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笑意,竟是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
“要不然......珂哥哥也让我管管家试试?我可不比林姐姐她们差的!”
“管家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分派分派活计,赏罚分明么?我瞧着容易得很!”
林珂见状,顿时哭笑不得。原来这姑娘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是炫耀衣裳又是争功劳的,打的竟是这么个主意!
他便故意逗湘云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府里的差事,如今都分派得差不多了,也没剩下什么要紧的。”
“你自去和宝姐姐她们商议商议,看看还有什么活儿能派给你的?或许......那各房的月例银子,往后便由你来发放?”
湘云一听这话,顿时便苦了脸儿。
她哪里是真想去管那些个柴米油盐的琐事?不过是想争个名分,显显自己的能耐罢了。
真要让她去对着账本算计,跟那些个婆子媳妇们周旋,只怕不出半日就要头昏脑涨,还不如去园子里淘气来得快活。
“那还是算了。”她撇了撇嘴,立刻便改了口风,还说得一本正经,“我觉得,如今最重要的差事,还是照顾好珂哥哥你。”
“旁的事,都可以先放一放。”
林珂见她变脸变得这般快,更是好笑,道:“我如今身子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哪里就有必要让人时时照顾?”
“我看你呀,就是想寻个地方玩闹罢了。”
他顿了顿,又故作恍然大悟状,打趣道:“让我猜猜......莫非是这园子里头的姐妹们,如今都嫌你闹腾,不肯陪你疯玩了?”
“珂哥哥还说自己没事呢!我看你这不是烧坏了脑子,说起胡话来了?”
湘云一听这话,顿时便恼了,一叉腰,气呼呼地反驳道:“我史湘云别的不说,单论人脉,在这园子里可是一等一的!哪个丫头会不愿意与我玩耍?”
“是是是......”林珂自是一点儿不信,只敷衍地应着。
他知道,这丫头在下人中的人缘确实极好,不似黛玉那般清高,也不似宝钗那般持重,她那份不拘小节的天真烂漫,反倒最是能与那些小丫头们玩到一处去。
但这并不代表人脉啊,倘若真有什么事儿要办,明眼人当然都会去求黛玉和宝钗。
至于湘云,也就只是个玩伴而已。
相对应的,受了这么多好处,能使唤动这些人的,又岂会是湘云?
林珂安抚了湘云几句,这才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满是笑意地调侃道:“所以,我们这位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云儿,今日便是特意换了这么一身男装,来照顾我这个病人的?”
林珂这话虽是打趣,心中却是真的高兴。
这满园的莺莺燕燕,瞧得久了,虽是各有各的美,但衣裳款式终究是差不多的。
难得有湘云这般不拘一格的,能换上一身新奇的衣裳,倒也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只不过,身为一个病人,他心中却在暗自思忖:
若是能换成那等前世里见过的,白衣短裙的护士服,岂不是......更有情趣?
湘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对自己的这身打扮自豪得很。
她听了林珂的话,心里更是得意,当即便在屋子中央轻快地转了一圈,还学着戏台上武生的模样,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好让林珂能无死角地欣赏自己的英姿。
转完之后,她才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呀,珂哥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寻人做来的新衣裳,可不是从你那儿偷拿的!”
林珂想了想也是,自己箱笼里哪里有这般骚包的衣裳?
早年间在林家时倒是有过几件,还时常在年幼的黛玉面前显摆。
可自从来了京城,便都给老老实实地封印起来了。
谁知湘云得意了没一会儿,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气呼呼地伸出手指着林珂,控诉道:
“说起来,我倒是要问问你!原来你竟是让尤家三姐姐在外头给你做衣裳!”
“亏得她对你那般一心一意,你就忍心让她给你做这些个雇工做的活计么?”
“尤家三姐姐?”林珂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原来你这身衣裳,竟是从三姐儿那里得来的。”
湘云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可不是么!尤家三姐姐人可好了!”
“我原是想让她照着样子给我做一身,她却说自己素来只做女子服饰,并未做过男装,怕是做不好。”
“然后嘛......”湘云狡黠一笑,凑到林珂耳边,压低声音,活像是要说什么了不得秘密的小促狭鬼似的,“我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这是给你做来展示看的,她一听,便乐呵呵地一口答应了。”
林珂听了,不由得又看了看湘云那身段。
衣摆裁剪得恰到好处,并未很长,正好能露出底下穿着的鹿皮小靴,显得她愈发利落。
他便笑道:“你不是说这是让三姐儿给我做的么?怎么穿在你身上,倒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正相称呢?”
“要不然我怎么说她人很好呢!”湘云得意地说道,“她竟是一眼便看出来,我也想要一身了。”
“于是便说,先同我做一件,让我穿着试试,若是好看了,她再给你做。”
林珂听了,心中暗自发笑。那尤三姐何等聪明,多半是一眼就看穿了湘云那点小心思,只是不点破罢了。
又觉得这主意不错,便顺水推舟,让湘云先来试试水。
倘若自己瞧着喜欢,她便能放心地给自己做了。
这两个姑娘,倒是一个赛一个的玲珑心思。
于是林珂又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云儿你是如何与三姐儿联系上的?”
听到林珂这般问,湘云便理直气壮地一挺胸脯,脆生生地说道:“我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哪里还会那样子不懂事,随意地外出?自然是让翠缕帮我寻的路子。”
她说着,话锋一转,脸上又带上了几分打抱不平的神色,义正辞严地指责起林珂来:“倒是哥哥你,我起初是听大嫂子说的,你竟是让尤家三姐姐一个女儿家去抛头露面地做什么生意!”
“我听了这话,心里头可生气了!这才想着,怎么着也得过去照顾照顾生意,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委屈!”
林珂听了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丫头分明就是自己起了玩心,又瞧上了新奇的衣裳款式,府里头的针线房自然是不可能给她做这等奇装异服的,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尤三姐身上。
如今倒好,反把由头都按在了自己身上,说得倒像是为了自己去体察民情一般,也是没谁了。
他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着反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依你的意思,让三姐儿整日里闷在那外头的宅子里守着,便是好事了?”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安分守己地待在内宅,这从来不都是这样的么?”
湘云想也不想,便将平日里听来的那些个规矩道理给搬了出来,说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