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傀侍端着乌木托盘无声走近,面上凝着一样弧度的微笑,在亭中的石桌上布好碗碟,又默默退开。
慈妩牵着应渊入座,将一碗浅褐色的药碗推到他手边。
“娘亲说了,你喝完三帖这药,余毒就能清干净,眼睛自然能看见。”她指尖碰了碰碗壁,“温度刚好,喝完我们用膳。”
应渊端起药碗,仰头饮尽。
预想中的苦涩没有出现,喉间反而漫开一股清润的甘甜。
他放下空碗,微微偏头:“前辈不一同用膳么?”
慈妩拿碗的手顿了顿,声音如常:“娘亲她……早已辟谷,不用这些了。”
应渊敏锐地觉察到她话里的片刻停顿,不再多问,伸手去拿筷子,指尖在桌面摸索了一下,顿住了。
眼前漆黑,他无法分辨菜肴的位置。
“你拿的是我的,”慈妩轻轻按住他的手,将他快要拿到的筷子抽走,把一个温热的瓷勺塞进他掌心,语气带笑,“用这个方便些。”
她每样都夹了些放入他面前的小碗:“这些都是傀侍清晨从山里弄来的灵物做的,对你的恢复有益,想吃什么跟我说。”
“好~”
应渊接过勺子,依言慢慢吃起来。
他动作不疾不徐,偶尔勺子碰触碗壁发出轻响。
慈妩边吃边看他,见他唇边沾了点酱汁,自然地取过一旁浸湿的巾帕,倾身过去,指尖托住他下颌,用帕子轻轻擦拭干净。
应渊停下动作,任由她擦拭,覆眼的丝带下,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亭外湖光潋滟,几只羽翼鲜亮的鸟儿掠过水面,啾鸣声清脆。
吃过饭后,湖面吹来的风拂过亭边竹帘,“哗哗”作响。
慈妩忽然放下茶盏,眼睛一亮,拉住应渊的袖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应渊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她兴冲冲地拉着起身。
她并没有使用瞬移的法术,而是牵着他的手,引导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们绕过一片开得正盛的蓝紫色绣球花,步入覆着青苔的石板小径,脚下传来石板与石子摩擦的声音。
一条丈许宽的溪流横在面前,慈妩先踏上石墩,转身握住他伸来的手。
应渊借她的力踩着圆石小心的跨过了溪流,但衣摆上还是没能避免溅上冰凉的水汽。
他们又慢悠悠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耳边水声渐渐变得响亮,空气里漫开竹叶的清香。
应渊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哗啦啦的水声中,竟夹杂着一串清脆的乐音,像是有人用玉槌轻敲石磬,叮叮咚咚,自成曲调。
“我听到了乐声,这里……还有其他人居住吗?”他迟疑着开口。
慈妩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唇,忍不住笑出声:“这不是人奏的,是流水。”
“流水?”
她牵着他走到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坐下,解释道:
“我带你来的地方叫慈音壁,是一处小瀑布,我们现在就在它的旁边。
在我还没出生前,我爹在瀑布后面的石壁上,凿刻了许多厚薄不一的灵石板,只要水从高处落下,就会砸在那些石板上,然后发出高低不同的音调。”
她抓起他一只手,让掌心迎着风吹来的水雾。
“水流急一些或者缓一些,水温冷一点或者暖一点,敲出来的曲子都不一样,周而复始,从不重复。”
应渊微微仰起头,凝神细听,那水击石板的清音果然错落有致,婉转悠扬。
他由衷赞叹:“能构想出如此妙法,想来,令尊定然是位深谙音律的雅士。”
“嗯哼,”慈妩语气满是骄傲,“我爹书房的一个架子上堆满了乐谱,还有些是专门为我娘谱的。
而这个慈音壁,我娘说是我爹留给我的,从法瓶里出来后,我就经常跑到这里来听,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巧夺天工。”应渊颔首,唇角漾开笑意。
两人不再说话,肩并肩躺在柔软的草甸上。
青草的气息将人包裹,流水淙淙,磬音叮咚,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轻易地就抚平了心绪的褶皱。
应渊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呼吸变得绵长均匀,竟真的沉入了香甜的睡梦。
慈妩侧过头,瞧着他覆眼丝带下宁静的睡颜,知道他因仙魔之战的变故始终心神紧绷,此刻见他能安然入睡,心头这才落下了一块石头。
她满足地躺回去,望着头顶被树影切割成碎片的蓝天,看着流云缓慢推移,看着看着,眼皮也越来越重,直到耷拉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时,天边已经铺满瑰丽的霞光,橘红、金紫、靛蓝交织,将山谷染得一片辉煌。
慈妩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应渊揽进了怀里,他的手臂松松环着她的肩背。
霞光泼洒在他身上,就像给他披了一件五彩的圣衣,金光勾勒他的面庞、他的银丝,袍角银线织就的水纹在黄昏中隐隐流动。
此时,他整个人沐浴在夕照里,宛若一尊被精心雕琢后又赋予温度的神像,美好的让她移不开眼。
其实,在慈妩睁眼的那一刻,应渊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也就没有作声。
直到天地间最后一丝暖意从皮肤上消失,霞光转为深沉的暮色,他才略带疑惑地低声唤她:“阿妩?”
慈妩猛地回神,脸颊有些发热,连忙问道:“阿渊睡得好吗?”
应渊低下头,下颌蹭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暗哑:“睡得很沉,很舒服。”
他自然明白慈妩带他来此的用意,这份心意让他心口暖融融的。
然而,阴谋未定,仇事未报,心头始终沉甸甸的,让他无法真正得到安稳的平静。
慈妩撑着手臂坐起来,拍了拍裙摆上沾着的草屑:“天快黑透了,我们回去吧。”
“好。”
慈妩捏诀,灵力包裹住两人,化作一道清辉融入霁蓝的夜色,如同流星划破幕布,瞬息间便回到了湖畔的小院。
湖心亭四角悬着的宫灯将亭子照得透亮,里面却空无一人。
应渊察觉到她停下脚步,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怎么了?”
“我当你们是掉进哪个山沟里去了。”
一道慵懒含笑的嗓音自他们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