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妩躺在衍虚天宫一处偏殿的琉璃瓦上,望着远处被霞光染成绮丽的云海,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可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她翻了个身,支着下巴,望向远处水榭亭台里正在对弈的两人。
应渊坐得笔直,对面是时常给衍虚天宫递帖子的计都星君桓钦。
黑白棋子错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桓钦执黑子,沉吟良久方落下一子,抬眼笑道:“多日不见,总觉得你与往日有些不同。”
应渊指尖拈着白玉棋子,神色未变,目光仍凝在棋盘上:“哦?何处不同?”
“说不上来,”桓钦摩挲着下巴,“只觉得你今日下棋,较之往日,好似多了几分凌厉杀气。”
应渊闻言,唇角浅浅一勾,指尖白子随之落下,发出“啪嗒”一声清响,瞬间截断了黑龙的生机。
“是桓钦你的棋艺生疏了。”他抬眼,眸中光辉流转,“承让。”
桓钦盯着棋盘看了半晌,白子已呈合围之势。
他怔了怔,随即朗笑出声,将手中剩余黑子丢回棋罐,摆手道:
“罢了罢了,这新得的孤本棋谱归你,再不与你下了,再下几盘,我那点珍藏怕是要被你搜刮干净。”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熟稔的调侃。
“话说回来,我听闻你近来颇费心思,搜罗了不少稀奇玩意儿?摆件倒也罢了,怎的还去司衣阁置换发簪腰链这些女儿家的物件儿?难不成——”
他上下打量应渊,笑得促狭,“我们堂堂应渊帝君,是想换换装扮,体验一番红妆风采不成?”
他与应渊相伴万年,深知其就是个木头榜样,更遑论前面还有天规立着,他也就没往应渊动凡心这个可能性想。
应渊执起手边的清茶,眼皮都未抬,淡声道:“看着顺眼,喜欢,就换了。有何不可?”
“可,自然可。”桓钦笑嘻嘻地,浑不在意地靠回椅背,“帝君喜欢,便是它们的造化。”
屋檐上,慈妩支着耳朵,将下方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原来那些环佩首饰不是他原来就有的,而是他特意去寻,去换来的。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她翻过身,仰面躺在微凉的琉璃瓦上,望着头顶流转的云霭,轻轻叹了口气。
这男人的心思真是像娘亲说的那样,难猜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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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渊已经不限制她在天界的行动,只要晚膳前能回去就成。
所以,这几天她几乎把之前逛过的地方,又极其细致的逛了一遍。
只是天界规矩森严,除了风景,实在没什么趣事可看。
她正觉得无聊,一阵压抑的挣扎呜咽声却顺着风飘了过来。
她循声爬上另一处楼阁的屋顶,向下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低阶仙侍服饰的少女跪在地上,脸颊红肿,指印清晰。
她面前站着一位衣饰华美、面容姣好却眼神凌厉的仙子。
“荧灯?”
慈妩是见过她的,经常有事没事就到衍虚天宫找应渊,是个油灯精化仙,现在官职还不小,一阁掌事呢。
萤灯居高临下,声音像是淬了冰。
“管好你自己,莫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
她冷哼一声,指尖掠过仙侍红肿的脸颊,“妙法阁近日积压了不少待修补的法器,便全交由你负责。三日后,我要看到它们完好无损地摆在我案上。”
她说完,示意身后的随从松开钳制,一行人衣袂飘飘,趾高气扬地离去。
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另一个小仙侍才从角落急匆匆跑出来,扶起地上的人。
被打的仙侍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和不服:“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凭什么罚我!”
后来的仙侍左右张望,压低声音:
“你还不明白吗?你昨日取走修补的护腕,是应渊帝君的。东西修好本该立刻归库,你却送迟了,正好撞在掌事气头上,她岂会轻饶你?”
“她分明是嫉恨!但凡与应渊帝君沾边的东西,她都恨不得亲自经手。”
“既然如此,何不把所有帝君的东西都划给她一人处理?再说,她这掌事之位,还不是靠告发丝璇掌事才得来的……”
“嘘——快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后来的仙侍慌忙捂住她的嘴,两人互相搀扶着,匆匆离开了。
慈妩趴在屋顶,还是头一回在天界看到这等事。
“这丝璇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只是告发她就能升任掌事?”
不过以她的经验来看,也有可能是这天规太过变态奇葩。
夜色降临,衍虚天宫内灯火阑珊。
晚膳时分,两人对坐,气氛沉寂。
应渊为她布菜盛汤,细致得无可挑剔,却始终觉得他好像把自己困在了结界里,少了灵魂。
慈妩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心里那点不快越积越厚。
她不是个很能忍的性子,在应渊起身准备离开膳桌时,她忽然开口:“我的身世,你查清了吗?”
应渊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
这么多天过去,若真去查,早该有动静了,到现在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就意味着他根本就没打算查。
她此刻提起,也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打破这让人憋屈气氛罢了。
“若查清了,就把曜元珠给我,我把它塞回去。”她闷闷地补充。
应渊没有转身,哑声问道:“塞回去……然后呢?”
慈妩被他问得一愣,随即那股憋了许久的委屈和火气直冲头顶。
“然后你就把这破镯子给我取了!我要回家!”
她越说越气,眼圈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倔强地瞪着他的背影。
蓦地。
应渊迅速转过身来,一眼撞进她泛红的眼圈里,那层朦胧水光刺得他心口狠狠一抽,酸涩感瞬间蔓延开。
而在慈妩骤然睁大的眼眸中,映出的应渊同样狼狈。
他眼眶红得厉害,纤长的睫毛沾染着湿意,紧抿的唇瓣有些发白,身体有些摇晃,整个人有种快要倒下的破碎感。
慈妩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怒气烟消云散,只剩下手足无措的茫然。
她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好半天才挤出来:
“不、不是……你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