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的“赏纸诗会”,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洛阳的文人士大夫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云琰纸”以其卓越的品质,以及那首意境高远、风骨凛然的“咏纸诗”,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人们不仅惊叹于纸张的精良,更对那位能写出如此诗作的“蔡姑娘”充满了好奇。
“听说了吗?西市那家‘云琰纸坊’的蔡姑娘,不仅造纸技艺高超,文采更是斐然!在卫公子的诗会上,一首咏纸诗,技惊四座!”
“是啊!连陈老夫子(指那三位鉴赏家之一)都赞不绝口,说其诗有古风,字有筋骨!”
“奇女子啊!不知是何方神圣?竟屈居市井,以造纸为业?”
“据说气度不凡,谈吐高雅,绝非寻常商贾之女!”
各种传言和猜测,不胫而走。“云琰纸坊”的门槛,几乎要被前来买纸兼“看稀奇”的客人踏破了。其中不乏一些真正有身份的文人雅士、甚至是一些官员的家眷。他们都想亲眼看看,这传说中的“蔡姑娘”究竟是何等人物。
赵云和蔡琰对此早有预料。蔡琰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在后院工坊忙碌,前台主要由赵云和一位新雇的可靠伙计照应。只有遇到真正懂行、或者身份特殊的客人,蔡琰才会出面接待。她举止得体,言谈有物,每每都能让来客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更坐实了其“才女”之名。
这一日,纸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是一位穿着体面、态度谦和的老管家,递上的名帖,赫然写着“蔡府”二字!
赵云接过名帖,心中一震!蔡府?难道是……他看向蔡琰。
蔡琰看到名帖,也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对老管家道:“老人家请稍坐,容我更衣。”
片刻后,蔡琰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素雅衣裙,未戴帷帽,走了出来。那老管家见到蔡琰真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激动,连忙起身行礼:“老奴蔡福,奉家主之命,特来拜见小姐。”
“蔡管家不必多礼。”蔡琰平静地问道,“不知……家父派您前来,有何吩咐?”
蔡福恭敬答道:“回家小姐的话。家主近日听闻小姐在京中之事,甚是……挂念。又恰逢府中明日举办一场小宴,邀请几位文坛好友品鉴书画。家主知小姐精于纸墨,特命老奴前来,请小姐过府一叙,并……并携贵坊佳纸数刀,以供品评。”
邀请回府?赵云心里咯噔一下。蔡琰与父亲蔡邕关系紧张,甚至可以说是被变相逐出家门,这才流落至此。如今蔡邕突然派人来请,是父女之情复萌?还是……另有所图?
蔡琰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缓缓道:“有劳蔡管家回禀家父,明日……我会准时前往。”
“是是是!那老奴明日派车来接小姐!”蔡福见蔡琰答应,喜形于色,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送走蔡福,赵云担忧地看着蔡琰:“师姐,你……你真要去?蔡大人他……”
蔡琰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飘忽:“该来的,总会来。既然父亲相召,于情于理,我都该去一趟。正好,也借此机会,将‘云琰纸’正式引入士林清流之中。”
她看向赵云,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赵师兄不必担心,我会见机行事。”
第二天下午,蔡府的马车准时来到了纸坊巷。蔡琰精心挑选了五刀最好的“云琰精笺”,又带上了几幅平日练习的书画小品,坐上马车,前往那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赵云本想跟着去,被蔡琰婉拒了。这是蔡府家事,他一个外人,不便参与。赵云只好留在店里,心不在焉地招呼着客人,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蔡琰受委屈。
蔡府坐落在洛阳城南的清贵之地,虽不似卫府那般张扬奢华,却自有一股书香门第的沉静气度。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蔡琰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车,看着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和石狮子,心中百感交集。
门房显然早已得到吩咐,见到蔡琰,恭敬地行礼:“小姐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候。”
穿过熟悉的回廊庭院,来到父亲蔡邕的书房外。蔡琰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蔡琰推门而入。书房内,焚着淡淡的檀香,四壁皆是书架,堆满了竹简书卷。一个穿着家常深衣、鬓角已见斑白、面容清癯中带着一丝倦容的老者,正伏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正是当世大儒、左中郎将蔡邕蔡伯喈。
听到脚步声,蔡邕抬起头,看向门口的女儿。父女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时间,书房内寂静无声。蔡邕的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父亲。”蔡琰上前几步,敛衽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嗯。”蔡邕放下笔,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吧。”
蔡琰依言坐下,将带来的纸张和书画轻轻放在一旁的几案上。
蔡邕的目光扫过那些纸张,又落在蔡琰脸上,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在外之事,我已有耳闻。造纸……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劳父亲挂心,女儿一切安好。”蔡琰答道。
“那首咏纸诗,是你所作?”蔡邕忽然问道。
蔡琰微微一顿,答道:“是与赵师兄共同切磋所得。”
蔡邕不置可否,拿起一张“云琰纸”,仔细摩挲观看,又铺开试写了几个字,点了点头:“纸确是好纸,洁白光润,韧而能受墨,胜过少府所出多矣。你能于此道有所成,倒也……出乎为父意料。”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只是,你可知如今洛阳局势?你与那赵云,弄出这般动静,已引起多方注意。宦官、外戚、士族,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你这造纸之术,看似小事,却牵动利益甚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好自为之。”
这番话,看似告诫,却透露出关切之意。
蔡琰心中微动,低头道:“女儿明白。谨记父亲教诲。”
蔡邕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今日府中有宴,来的都是为父几位知交好友。你既来了,便随我一同见见吧。你这纸,正好让他们品评一番。”
说罢,他起身向外走去。蔡琰默默跟上。
她知道,父亲这关,算是暂时过去了。而接下来的宴会,才是真正的考验。她将要以“蔡邕之女”和“云琰纸坊主”的双重身份,正式亮相于洛阳顶级的文人圈。这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挑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