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赵云这“赵氏竹纸”的名声,如同在真定县城这潭不算太深的水里扔下了一块大石头,涟漪一圈圈扩散,终于荡到了某些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物那里。
这几天,赵云的小摊生意火爆得不像话。原本一天能卖个十刀八刀就谢天谢地,现在经常是开摊不到一个时辰,带去的几十刀纸就被闻讯而来的书生、小吏和富家仆役抢购一空。后来的人只能望“纸”兴叹,追着赵云问下次什么时候来,能不能预定。
赵云数钱数得眉开眼笑,连带着看旁边卖葱的大婶都觉得格外慈眉善目。他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蔡琰小姐之前随口提的一句“或许可稍提价,以应供需”,想着是不是该从五十文一刀,涨到五十五文?毕竟,市场需求决定价格嘛!咱这也是遵循经济规律!
这一日,赵云刚送走一位一次性买了三十刀纸的大主顾(据说是城里王员外家的账房),正美滋滋地掂量着手里又沉甸甸了几分的钱袋,盘算着晚上给蔡琰加个什么菜(才女跟着自己风餐露宿,可不能亏待了),一个穿着体面、头戴瓜皮小帽、留着两撇老鼠须的中年男子,踱着方步来到了摊前。
这人不像那些书生般急切,也不像普通百姓般好奇,而是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赵云……身后的纸。他身后还跟着个点头哈腰的随从。
“喂,卖纸的。”老鼠须男子开口,声音带着一股官腔,眼皮耷拉着,没正眼看赵云,“你这纸,怎么卖啊?”
赵云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提起了三分警惕。这做派,不像买东西的,倒像是来查税的。他客气地回答:“这位先生,竹纸一刀,五十文。”
“五十文?”老鼠须男子嗤笑一声,用指甲长长的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你这纸,看着也就那么回事。知道我是谁吗?”
赵云老实摇头:“小弟眼拙,请先生赐教。”
旁边的随从立刻挺起胸脯,趾高气扬地介绍:“这位是咱们真定县衙的钱师爷!掌管县衙钱粮刑名文书,是县尊老爷面前的红人!”
钱师爷?还管钱粮文书?赵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麻烦可能上门了。他赶紧抱拳,态度更加客气:“原来是钱师爷!失敬失敬!”
钱师爷对赵云的态度似乎还算满意,微微颔首,慢条斯理地说:“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出来做点小买卖也不容易。不过,你这纸……要在真定地界上卖,有些规矩,你得懂啊。”
来了!赵云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要卡要了。他面上不动声色:“请钱师爷指点。”
钱师爷背着手,围着纸车转了一圈,故作高深道:“你这纸,来路可正?可有官府颁发的‘市劵’(相当于营业执照)?造纸的工匠,可曾在官府备案?还有,你这纸,质量如何,是否合乎用度,是否需要县衙工房派人来查验查验?”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要是换个普通小贩,估计早就吓得腿软了。但赵云是谁?那是跟着童渊老爷子见过风浪的(虽然大部分是山里的风浪),又是经历过王疤瘌事件“实战检验”的,心理素质相当过硬。
他陪着笑说:“钱师爷,小弟这纸是自家产的,祖传手艺,绝对干净清白。至于市劵、备案这些……小弟初来乍到,确实不懂规矩,还请师爷多多提点,需要如何办理,小弟一定照办!”
钱师爷见赵云态度恭顺,却没有立刻被吓住掏钱,知道这是个有点见识的。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嗯,看你也是个懂事的。这样吧,办理这些文书,繁琐得很,也需要些时日。我看你这纸,卖得还不错,若是因此耽搁了生意,未免可惜。”
他顿了顿,老鼠须抖了抖,压低声音:“我呢,在县衙里还能说得上话。可以帮你打个招呼,让你先卖着,文书的事情,容后慢慢补办。不过……”
“不过什么?师爷请讲。”赵云心知肉戏要来了。
“不过,你这纸,以后就不能随便乱卖了。”钱师爷图穷匕见,“县衙及各房日常用纸量不小,我看你这纸尚可,以后就由你定期供应县衙吧。价格嘛……自然要优惠些,就按二十文一刀,如何?这可是笔稳定的买卖,比你在这西市风吹日晒强多了!”
二十文?!赵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比成本价高不了多少!简直就是明抢啊!还打着官府的旗号,让你有苦说不出!
赵云心里一股火就窜了上来,但脸上还是强忍着。他算是明白了,这钱师爷比王疤瘌还狠!王疤瘌是明着耍横要钱,这位钱师爷是打着官府的幌子,想用低价把他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给霸占了!
“这个……”赵云面露难色,“钱师爷,二十文一刀,这价格……小弟实在难以承受啊。这纸工序复杂,成本高昂……”
“嗯?”钱师爷脸色一沉,语气转冷,“怎么?给县衙供纸,是看得起你!你还挑三拣四?莫非你这纸,真有什么问题?看来,还是得让工房的人来好好查验查验才行!来人啊……”
眼看钱师爷就要借题发挥,赵云心念电转。硬顶肯定不行,对方代表的是官府,民不与官斗。但就这么屈服,也太憋屈了!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插了进来:
“哎呦!这不是钱师爷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西市来了?可是县尊老爷有什么吩咐?”
正是摇着折扇的胡诌,他仿佛恰好路过,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先是给钱师爷行了个礼,然后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赵云身边。
钱师爷看到胡诌,眉头微皱:“胡诌?你怎么在这儿?”
胡诌笑道:“巧了不是?这位赵公子,是胡某的朋友,他这竹纸生意,胡某也参了一股。师爷您这是……要照顾我们生意?”
钱师爷一听胡诌也掺和进来了,脸色变幻了一下。胡诌这人,在真定县城是个有名的“能人”,三教九流都认识些,而且据说和郡里某些官员也能搭上话,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哦?原来是胡老板的朋友。”钱师爷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端着架子,“本师爷是看这纸尚可,想为县衙采购一些。只是这价格,这位赵公子似乎不太情愿啊。”
胡诌立刻打圆场:“哎呀!师爷您这是哪里话!能给县衙供纸,那是我们的福气!价格好商量,好商量!只是二十文确实……成本都包不住啊,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县衙占百姓便宜?这样,我做主,按四十文一刀,如何?这已经是成本价了,纯粹是孝敬县尊老爷和师爷您!”
四十文虽然还是比市场价低,但比二十文翻了一倍,总算给了赵云一个台阶。赵云也知道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便顺势道:“胡先生说的是,就按四十文。小弟愿意为县衙效力。”
钱师爷看了看胡诌,又看了看赵云,知道今天有胡诌在,想用二十文拿下是不可能了。四十文虽然没达到预期,但也比市场价低,自己中间还能操作一下。他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既然如此,那就先送一百刀到县衙工房。以后每月供应两百刀,不得延误!”
说完,钱师爷带着随从,拂袖而去。
看着钱师爷走远,胡诌才收起笑容,对赵云低声道:“赵公子,这钱师爷是县衙里的老油条,贪得很。今日算是暂时应付过去了,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以后咱们得小心些。”
赵云叹了口气,苦笑道:“多谢胡先生解围。这县城里的水,果然比山里深多了。”
先是地痞,后是师爷,这卖纸的生意,真是步步惊心。然而,他们都没想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县衙师爷的垂涎,仅仅是一个开始,一双来自更黑暗处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能带来巨大利益的造纸秘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