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乌雅碧檀苍白的脸上,语气终于缓和了些许:“哀家今日敲打你,不是要毁了你,是要你醒过来。皇后年纪眼看着也大了,这后宫将来总要有人帮衬。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若你能收心,好好辅佐皇后,将来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可你若再执迷不悟……”
太后的话没说完,但那未尽的寒意,已让乌雅碧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望着太后眼底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心中的怨气忽然就散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惶惑与后怕。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算计与狠心,背后竟藏着这样的深意。
“臣妾……臣妾知错了……”乌雅碧檀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是臣妾糊涂,是臣妾痴心妄想,求太后恕罪……”
太后看着她伏在地上颤抖的背影,捻佛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淡淡道:“起来吧。知错能改,便还不算晚。记住今日的教训,守好本分。哀家不想再看到你这般蠢钝的模样。”
乌雅碧檀连忙应声,扶着地面缓缓起身,低垂着头,不敢再看太后一眼,只是肩背依旧止不住地轻颤。殿内的佛珠声重新响起,清脆的木质碰撞声里,藏着后宫无尽的算计与生存法则。
这日,年世兰扶着微隆的小腹,领着快两岁的胧月往启祥宫去。曹琴默早已凭窗望见那抹莲紫色宫装,不等宫人通传,便亲自迎出门来,敛衽行礼时身姿恰到好处,语气亲而不逾矩:“娘娘可是稀客!这个时辰带着小公主过来,是特意让胧月跟温宜作伴?臣妾给娘娘请安。”
年世兰伸手扶她,语气带着熟稔:“偏你最懂我。这肚子五个多月了,老嬷嬷催着多走动,说能少受些生产的罪,便顺路过来了。”
曹琴默摇着黄色缂丝凤栖梧桐图团扇,扇面上的缂丝花叶随着动作轻晃,笑意温和却眼神清明:“娘娘头胎金贵,走动是该走动,但廊下风凉,一会儿让下人搬把软榻在暖阁里,您歇着看孩子们玩便是。”说着,她看似随意地挥退左右,又低声吩咐乳母带温宜和胧月去后园玩,确保周遭无半分杂音,才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娘娘,帝后近来常在景仁宫议事,前日皇上还留了晚膳——连新封的昌贵人都扔在了脑后,那可是太后娘娘举荐的人。皇后那性子,素来是‘见风长’,如今得了这势头,您怀着龙胎,这事不能不防。”
年世兰走到梨花木贵妃椅上坐下,拨开纱裙的动作带着惯有的矜傲:“担心?月满则亏的道理,本宫比谁都懂。皇上和太后嫌隙不算小,自然也不敢多用那位昌贵人,他们那点‘和好’,不过是面子上的回光返照。只要皇后不盯着我这肚子,她爱争宠便去争。”
曹琴默眼中没有半分疑惑,只一瞬便看透了年世兰话里的“不在意”,却故意顺着她的话头点破:“娘娘是看得透,可皇后未必。圣宠是虚的,可她若借着‘帝后和睦’的由头,在太后面前递句话,或是在您的饮食用度上做些手脚——您这肚子,容不得半点差池。”她顿了顿,见年世兰手上动作微顿,又补了句,“皇上赏的那些珠宝是添头,可您腹中的龙嗣、手里的协理六宫之权,才是实打实的根本。臣妾已让人盯着景仁宫那边的动静,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立刻来回您。”
年世兰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节上那枚鸽血红戒指,宝石在灯下流转着艳烈的光。她抬眼时,清傲的眼底终于褪去几分冷意,漾开丝暖意,冲曹琴默扬了扬手:“好看么?皇上天天赏这些,三十只手都戴不完,可哪有你这些话来得贴心实在。”指尖骤然一顿,她语气沉了些,“你说得对,皇后那边,是得盯紧些——有你在,本宫放心。”
曹琴默早有准备,当即示意身后侍女奉上一碗秋梨银耳炖奶。白瓷碗里的汤品酽稠醇厚,还冒着袅袅热气,她柔声细语道:“娘娘,眼下宫里已入秋,您素来喝不得寒凉茶水,臣妾便想着备些滋补汤饮。这秋梨能止咳化痰,银耳又能使肌肤好颜色,最是配您不过,喝了也暖身子。”
年世兰被她这份周到引得莞尔一笑,目光落在曹琴默头上的芙蓉石碎银钿子上,看了又看:“说起来,你头上这钿子还是内务府今年的特制款吧?本宫既说了关照你,陈道实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曹琴默闻言立刻眉开眼笑,话里却藏着精准的奉承:“全凭华贵妃娘娘协理六宫,体恤下人,臣妾等日子才过得这般舒心。哪像皇后,处处讲究节俭,反倒显得小家子气,惹人厌烦!”
“如今她那亲侄女儿,倒是得了桩泼天的好姻缘。”年世兰执起银匙,漫不经心地在浓稠的汤羹里轻轻搅动,瓷勺与碗壁相击,发出清脆却冷冽的声响,“你瞧那尔布府,上下欢腾得像疯了一般,倒比真过年还热闹。是啊,入宫做个仰人鼻息、时时要看人脸色的妾室,哪有做皇子嫡福晋来得稳当体面?”她浅啜一口汤,眼神微沉,“你当四阿哥是真心恋慕青樱?不过是看中了她皇后侄女的身份,想借这层关系为自己铺路,将来好稳稳坐上太子之位罢了。”
她顿了顿,银匙在碗中重重一磕,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说起来,那日他敢在皇上面前直言求娶,还是我暗中提点了几句。如今宫里的皇子,三阿哥那副昏庸无能的样子,除了吃喝享乐一无是处,根本成不了气候。我便对他说,他有帝王之才,偏生被出身绊住了脚;皇后膝下无子,正缺可靠的皇子拉拢,求娶青樱正是攀附的良机,既能抱上皇后的大腿,又能在皇上面前显出他的魄力,可比那草包三阿哥强多了。几句话戳中他的痛处,也喂饱了他的野心,他自然就上套了。”
“就凭他?”曹琴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不屑,稍一思忖,便恍然大悟般看向年世兰,语气里带着几分敬服,“满宫谁不知道,四阿哥生母不过是行宫一介卑贱宫女,侥幸承宠诞下子嗣,这般出身,也敢妄窥东宫之位?简直是痴人说梦!娘娘您这是故意把他架在火上烤,既打了皇后的脸,又让这没根基的皇子成了众矢之的,真是好心计!”
“只是这般沉溺于儿女感情的人,皇帝自然是看不上的。”年世兰重重搁下银匙,瓷碗与桌面相击发出脆响,指尖划过描金碗沿的力道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笃定,“皇上要的是能权衡利弊、藏住锋芒的继承人,可不是为了些许情分就把野心摆到明面上的愣头青。三阿哥是扶不起的草包,四阿哥便是被我点醒了野心,也没藏住那点‘求娶’的痴气,这二人,本就是我棋盘上的子,翻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