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隘口的天空,被染成了三种颜色。
东方,是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蓝;头顶,是矮人火炮与提利尔魔法交织而成的、狂乱的橙红色;而西方,那连接着巴拉克·海门关的方向,则被一种不祥的、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照得如同血色黄昏。
巴拉克·海门关,这座屹立了数千年的矮人海上门户,正在遭受着它历史上最屈辱的一场袭击。
“红发”埃里克,这位凄凉海岸的海盗王,像一头嗅觉最灵敏的鲨鱼,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没有选择与矮人那由铁甲舰和岸防炮台组成的正面防御硬碰硬,而是采纳了阿丽莎提供的“建议”,利用一个涨潮的深夜,指挥着他舰队中吃水最浅、速度最快的几十艘突袭艇,绕过主航道,从一处被矮人废弃、布满了暗礁的秘密水道,摸进了巴拉克·海门关的内港。
那里,停泊着矮人绝大多数的后勤补给船。这些船只装满了即将运往前线的粮食、麦酒、备用零件和医疗物资,防备松懈。
海盗们的突袭,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捅进了矮人柔软的腹部。火箭和炼金火油弹如同雨点般落下,木质的补给船瞬间被点燃,火光映亮了整个港口。无数亡命之徒吼叫着冲上码头,与闻讯赶来的、数量并不多的港口卫队展开了血腥的肉搏。他们不求占领,只求破坏和抢掠。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符文传讯石,传到了正在黑石隘口督战的柏诺斯·龙锤的耳中。
“什么?!”
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矮人王,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第一次失态地咆哮出声。他一把抓起传讯石,几乎要将其捏碎。
“海盗?凄凉海岸的那些杂碎?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可能绕过我们的防御!”
他的副官,一位同样满脸怒容的长须勇士,颤抖着回答:“陛下……情报说……是黑暗精灵,是那个该死的女巫,向海盗提供了我们的海图和防御漏洞!这是一场卑劣的、蓄谋已久的阴谋!”
“阿丽莎·黑刃……”柏诺斯·龙锤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圈套。地表的游击战,地底的亡灵骚扰,以及现在这来自海上的背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他这头巨熊,活活困死、耗死在这里。
“国王陛下!”一名将领焦急地冲了过来,“后方大营传来消息,我们的补给线……被那些该死的海盗彻底切断了!我们储备的粮食和弹药,最多只能再支撑五天!”
“陛下!军心……军心有些不稳!很多将士的家眷,就在巴拉克·海门关。他们担心……”另一名将领补充道。
一连串的坏消息,如同重锤般,一锤接一锤地敲打在柏诺斯·龙锤那坚如磐石的意志上。他环顾四周,看到自己的勇士们虽然依旧在奋勇作战,但他们的脸上,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焦躁和动摇。
后院起火,军心不稳,补给断绝。这是兵家大忌,而现在,他三样全占了。
他知道,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是继续不顾一切地攻下黑石隘口,寄希望于一场辉煌的胜利来提振士气,还是壮士断腕,立刻撤军回援?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对面的提利尔阵线上,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充满了决死意味的总攻号角。
阿丽莎·黑刃和娜莉斯卡·莱萨,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矮人军心最动摇的窗口期,发动了她们赌上一切的反击。
“为了国王!为了提利尔!全军……冲锋!”
黑石隘口中,所有还能站立的提利尔士兵,无论是精锐还是辅兵,都在各自指挥官的带领下,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他们不再满足于防守,而是向着矮人庞大的军阵,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反冲锋。
娜莉斯卡·莱萨站在阵线的中央,她将最后一瓶“暗影甘露”一饮而尽,不顾嘴角溢出的黑色血液,高举起白骨法杖。这一次,她施展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亡灵召唤。
“死亡的寒风,将吹拂大地!迷惘的灵魂,将侵蚀汝躯!——紫晶之风!”
一轮紫色的、仿佛由无数扭曲哀嚎的灵魂构成的魔法太阳,出现在了矮人军阵的上空。它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和令人心智错乱的低语。被紫日照耀的矮人勇士,无论意志多么坚定,都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吸出体外,他们的力量和勇气在飞速流逝,甚至一些被重点照射的单位,他们的血肉之躯,竟然开始出现水晶化的迹象!
而在阵线的两翼,阿丽莎·黑刃则展现出了她作为恐惧领主的、最冷酷也最强大的军事指挥能力。
“黑卫!随我来!凿穿他们的侧翼!”
她没有骑乘黑龙,而是亲自率领着她最精锐的、三百名纳迦罗斯黑卫武士,组成一个锋利的楔形阵,如同一把黑色的剃刀,狠狠地切向了矮人军阵的结合部。
黑卫武士,是黑暗精灵中最强大的步兵。他们身着沉重的、雕刻着恐惧符文的板甲,手持巨大的戟枪,意志如同寒冰。他们沉默地推进,每一步都整齐划一,每一次挥动戟枪,都能轻易地撕开矮人的盾墙,将后面的勇士连人带甲一起劈开。
阿丽莎身先士卒,她手中的双剑舞成一团致命的旋风,没有任何一个矮人,能在她面前走过一个回合。她的身后,是她的私人卫队——一队妖艳而致命的女巫精灵。她们如同鬼魅般在战场上穿梭,用她们淬毒的匕首和锋利的铁鞭,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提利尔王国的全面反击,与矮人军团内部的混乱,在这一刻,形成了致命的共振。
柏诺斯·龙锤看着眼前这急转直下的局势,赤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疯狂。
“撤退?矮人,永不撤退!”他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所有的长须勇士!所有的碎铁勇士!随我来!目标,敌军中路!我要亲手拧下那个亡灵女巫的脑袋!”
这位固执的矮人王,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一条最符合矮人风格的道路——用一场最荣耀的、王对王的斩首战,来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他高举起自己的符文战锤“仇恨之击”,亲自率领着他身边最后的、也是最精锐的数千名勇士,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不可阻挡的钢铁箭头,向着娜莉斯卡所在的位置,发起了决死冲锋。
两股最精锐的力量,在战场的中央,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这是一场超越了战术和技巧的、纯粹的意志与力量的碰撞。
娜莉斯卡看着那如同山崩海啸般冲来的矮人王和他身后的钢铁洪流,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决绝的、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不是柏诺斯·龙锤的对手。但她也知道,她的使命,就是在这里,将他和他最精锐的力量,牢牢地拖住。
“为了……李易铭……”她低声呢喃着,举起了法杖。
无尽的死亡能量,从她的身体中涌出,在她和冲来的矮人王之间,形成了一道由无数哀嚎的灵魂和白骨组成的、巨大的死亡屏障。
轰!!!
柏诺斯·龙锤的战锤,狠狠地砸在了死亡屏障之上。屏障剧烈地颤抖、碎裂,但终究是为娜莉斯卡争取到了一瞬间的时间。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把黑色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剃刀,从矮人王冲锋阵型的侧后方,悄无声息地切了进来。
是阿丽莎和她的黑卫!
她完成了对侧翼的凿穿,立刻回援中路,目标直指柏诺斯·龙锤那暴露出来的、最脆弱的后背。
“柏诺斯!”阿丽莎的尖叫声,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兴奋,“你的对手,是我!”
柏诺斯·龙锤被迫转身,用他同样精锐的卫队,去抵挡来自背后的致命突袭。整个战场的核心,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腥的漩涡。提利尔的士兵、黑暗精灵的武士、矮人的勇士,以及那些摇摇晃晃的亡灵,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了一起,进行着最原始、最残酷的厮杀。
这场惨烈的混战,从黎明,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当太阳再次落下时,黑石隘口内外,已经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战场上,几乎再也找不到一个还能站立的人。
最终,是矮人先撑不住了。
后路被断,军心涣散,又经历了整整一天的、毫无保留的血战,就算是意志最坚定的矮人,也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在付出了超过半数精锐阵亡的代价后,柏诺斯·龙锤,这位顽固的矮人王,在亲卫的死命保护下,带着残余的部队,极其不甘地、狼狈地撤出了战场,向着巴拉克·海门关的方向退去。
他们赢了。
提利尔王国,赢得了这场决定东线命运的、惨烈到极点的胜利。
阿丽莎拄着她的长剑,半跪在尸山之上。她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华丽的战甲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受着胜利带来的、那混杂着疲惫与兴奋的快感。
而娜莉斯卡,则在施展出最后一个法术后,便力竭地倒了下去,昏迷不醒。她的生命力,几乎被这场战争彻底榨干。
胜利的代价,是巨大的。
提利尔东线军团,伤亡超过七成。被当做炮灰的、由阿丽莎临时策反的“红发”埃里克的海盗舰队,在完成了他们的骚扰任务后,遭到了从巴拉克·海门关紧急出动的矮人铁甲舰队的毁灭性打击。缺乏重型战舰和坚固装甲的海盗船,在矮人强大的火炮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最终,“红发”埃里克和他麾下的海盗,都葬身在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阿丽莎的计策,以一种最冷酷、最功利的方式,取得了完美的结果。她不仅借助海盗的力量,赢得了战争的胜利,还顺便清除了这个盘踞在萨图沙外海的、潜在的威胁。她用一场豪赌,为提利尔王国,稳定了一条最重要的战线。
但此刻,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的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她只是抬起头,望向北方。
东线的战争结束了。但王国的危机,还远未解除。
她的王,还在那里,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