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的选择,如同在布满荆棘的黑暗中寻找唯一可能的安全路径,需要无比的谨慎与精准的判断。
村议会木屋内,油灯的光芒将几张凝重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柳言之凭借过往在皇子府任职时积累的认知,以及对这些年朝局风向的模糊了解,在粗糙的树皮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和简单的势力分析。
“太子体弱,其母族势力不显,虽居正统,但能否扛住三皇子的雷霆之势,难说。且东宫门户森严,我们难以接触。”
“四皇子殷鸿,掌部分京畿防务,骁勇但性情急躁,与三皇子积怨已久。他是最有可能与三皇子正面冲突的人,但……也最可能行事鲁莽,若直接将证据交予他,恐他立刻发难,打草惊蛇,反而让我们陷入险境。”
“首辅杨延龄,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深得陛下信任。他表面中立,实则老谋深算。若他愿意,或许能以更稳妥的方式制衡三皇子。但此人心思深沉如海,我们无法判断他知晓此事后会如何处置我们这些‘信使’。”
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岑卿的目光在几个名字间流转,最终,她的指尖在“四皇子殷鸿”的名字旁停顿了一下,却又移开,落在了“杨延龄”之上。
“首辅杨延龄。”她轻声道,“我们需要的是能真正阻止三皇子,而不是立刻引发一场可能波及我们、甚至让三皇子狗急跳墙的混乱。杨延龄有这份城府和力量。”
柳言之微微颔首:“我也倾向于杨阁老。他若能拿到这些证据,必会以此为契机,联合其他势力,在朝堂上对三皇子发起致命一击,方式会更……体面,也更有效。只是,如何将东西送到他手中?阁老府邸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不需要直接送到他府上。”岑卿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找一个他必定会经过,且安检相对宽松的地方。比如……他每日上朝必经的宫门外?或者,他常去的某处皇家寺院?”
柳言之皱眉思索:“宫门守卫森严,风险太大。皇家寺院……他每月十五会固定去城外的‘普渡寺’为陛下祈福,这是惯例。寺中虽有护卫,但比宫门和府邸要好操作得多。只是,如何确保东西能准确无误地送到他眼前,而不是被手下人截留或忽视?”
“这就需要一位合适的‘信使’了。”岑卿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此人需机敏、忠诚、面孔陌生,且要有能混入普渡寺而不引人怀疑的身份。”
人选成了难题。赵铁柱、雷豹等人杀气太重,柳言之是文人模样且可能被认出,福娃等人又太过年少缺乏经验。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听的周氏,忽然轻声开口:“或许……老身可以一试。”
众人皆是一怔,看向这位平日里只是默默操持草药、温和少言的老妇人。
周氏迎着众人的目光,平静地说道:“老身未嫁时,家中曾经营香烛铺子,对佛礼、香火略有了解。扮作一个前往普渡寺进香还愿的寻常老妇,不会引人注意。老身年纪大了,那些护卫盘查也不会太过严苛。”她顿了顿,看向柳言之和岑卿,“而且,老身略通医理,可借为寺中僧人义诊之名,接近首辅停留的禅院附近。”
柳言之立刻反对:“母亲!不可!此事太过危险!万一……”
“正因危险,才不能让年轻人去冒险。”周氏打断儿子的话,语气温和却坚定,“老身一把年纪,活够了。若能以此残躯,为砚儿,为新生村,也为天下可能免于战火的百姓做点事,死亦无憾。”她看向岑卿,“岑姑娘,你觉得呢?”
岑卿凝视着周氏那双看似浑浊、实则蕴含着智慧与决然的眼眸。这位老妇人,在经历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后,展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勇气与冷静。
“嬷嬷有此心意,岑卿感佩。”岑卿缓缓道,“但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确保万无一失。我们需要为嬷嬷准备好完全合理的身份、路引、以及遇到盘问时的说辞。更重要的是,需要设计好交接‘证据’的方式,绝不能直接接触。”
接下来的几天,一项更为缜密的计划围绕着周氏展开。柳言之凭借记忆和有限的材料,伪造了一份近乎完美的老妇身份文书和路引,籍贯、年龄、前往普渡寺的理由(为病逝的丈夫还愿)都经得起推敲。岑卿则与周氏反复推演可能遇到的各种盘查场景,以及如何利用香客众多、僧人往来之际,将藏有部分关键图纸抄本和密信摘要(原件必须保留以备不时之需)的特定香囊,“遗落”在杨延龄必定会经过或留意到的地方。
同时,赵铁柱和雷豹也开始秘密清理通往山外的另一条相对安全的小径,并规划周氏离开和(如果一切顺利)返回的接应路线。
就在一切紧锣密鼓准备之时,负责监视外围的哨兵带回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西山营的官兵再次开始活跃,并且搜索模式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漫无目的地拉网,而是似乎有了更明确的方向,开始重点排查几处可能存在的、规模较大的隐匿点。
“胡瘸子可能根据上次峡谷遇袭的情况,推断出我们并非小股流寇,而是有固定据点的人。”柳言之面色凝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尽快行动。
出发的前夜,周氏将一根看似普通的木簪交给岑卿,低声道:“岑姑娘,若老身未能归来,或事情有变,这簪子内藏有我与砚儿约定的暗记,他日或许能凭此相认,或传递最后的消息。”
岑卿接过木簪,入手微沉,她看着周氏平静而决然的面容,郑重地点了点头:“嬷嬷保重。无论成败,新生村上下,铭记此恩。”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一位穿着粗布衣裳、挎着香篮的普通老妇,悄然离开了新生村,踏着晨露,走向山外那危机四伏、却又承载着一线生机的世界。
她孤身一人,背影蹒跚,却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走向那迷雾重重的京城,走向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棋盘。
新生村的众人,只能目送她消失在晨雾中,心中充满了担忧与希冀交织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