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晒得人有点发晕,顾轩站在省厅大楼前,手刚从裤兜里抽出,袖口那串檀木珠被风撩了一下,轻轻磕在腕骨上,有点疼。
楼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庆功宴摆在三楼宴会厅,红毯铺地,香槟塔闪着光,有人在笑,有人在敬酒,李绍安被架在角落里,脸上还挂着没散的僵硬。没人提昨天会议室的事,但所有人看顾轩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没进去。
站在走廊拐角,看着玻璃门里那片喧嚣,像隔着一层水。他刚赢了一场,可这胜利太干净,干净得不像真的。
“你就不该来。”
声音从身后飘来,不高,但穿透力强。
顾轩没回头,只侧了半步,让出一点空间。
陈岚端着咖啡杯走过来,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小腿,鞋跟敲地的声音很轻,像在数心跳。
“不来,显得我心虚。”顾轩说。
“你心不虚,你只是不想沾这杯酒。”她抿了一口,没加糖,“李绍安倒了,但火是你点的。现在满屋子人,谁不知道你是那个‘敢碰硬’的?”
顾轩笑了笑,没接话。
她转头看他:“周临川帮你破了局。”
这句话像块冰,突然塞进胸口。
顾轩的手指动了动,拇指下意识压住一颗珠子,硌得指腹发麻。
“他?”他语气平得像在问天气。
“账本数据是你破局的关键吧?”陈岚把杯子搁在窗台,指尖在杯壁轻轻敲了三下,一下重,两下轻,“他私下传给你的。没有那串数字,你拿不到中标企业的关联证据。”
顾轩没动。
他记得那晚, burner phone 收到一段加密文件,没署名,只有时间戳和一组跳动的数字。他查了三天,才从财政系统里扒出三家公司共用银行U盾的记录。
原来是他。
“可他也毁了自己。”陈岚声音低了,“原始证据,烧了。就在省督查组进驻前夜,他自己点的火。”
顾轩猛地抬头。
“为什么?”
“你觉得呢?”她反问,“一个刑侦支队长,手握账本原件,不交给组织,不走程序,反而烧了?他是蠢,还是怕?”
顾轩喉咙发紧。
他想起周临川上次见他,坐在老城区大排档,左手虎口那道疤在灯光下泛着暗红。他喝威士忌,加两块冰糖,说:“有些事,查到了,就得有人背。”
当时他以为那是句醉话。
现在看,是遗言。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违规?”顾轩盯着她。
“监察使也有人性。”她冷笑,“我只是提醒你,别把别人的牺牲,当成你脚下的台阶。”
说完,她转身要走。
“等等。”顾轩叫住她,“他现在怎么样?”
陈岚脚步没停,声音飘过来:“三天后,审计局开会。你想知道真相,自己去看。”
她走了两步,袖口一滑,半张焦黄的纸角露出来,边角卷曲,像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顾轩瞳孔一缩。
那纸的质地,和他从水里捞出的残页一模一样。
他没追上去。
站在原地,手指一根根收紧,檀木珠硌在掌心,像捏着一块烧红的铁。
宴会厅里,音乐声大了。
有人开始敬酒,口号喊得响:“为阳光审批干杯!”“为敢于亮剑的干部干杯!”
顾轩终于走了进去。
没人拦他,反而让出一条道。几个年轻科员举杯凑上来,眼神发亮:“顾主任,您昨天那招太狠了!直接把李局钉墙上!”
“程序正义,谁也绕不过。”另一个接话,“您这是给咱们基层干部出头了!”
顾轩笑着举杯,碰了碰,一口干了。
酒烈,烧喉咙。
他眼角扫过全场,忽然在角落看见林若晴。
她没穿职业装,一身黑裙子,背对着人群,正低头看手机。右手抬起来,习惯性地捋了下鬓角。
顾轩心头一跳。
她腕表反光一闪。
他知道她在录。
不是针对谁,是习惯。她包里的录音笔从不关机,车顶的充电宝能撑三天直播。她父亲是前市政局长,她比谁都清楚,真相往往死在没人看见的地方。
她察觉到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笑,也没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轩懂了。
她录下了他和陈岚的对话。
他没回避,反而朝她微微颔首。
有些事,不怕人知道,就怕没人记。
酒过三巡,场面更热。
一个宣传科的小姑娘端着酒杯过来,脸红扑扑的:“顾主任,省台记者还在楼下等您呢,说要拍专题片,标题都想好了——《规则的守门人》!”
顾轩摇头:“让他们拍李局。”
“李局推了,说您才是核心人物。”
“那就拍群众。”他把酒杯放下,“谁在泥里走,谁才配被镜头跟着。”
小姑娘愣住,还想说什么,被旁边人拉走了。
顾轩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缝隙,夜风灌进来,吹得额头发凉。
他掏出内袋里的残页。
纸边焦黑,但“预算调整草案”几个字还在。他盯着它,忽然想起周临川那只手——虎口的疤,像一道烧断的引信。
“有些火,烧的是自己。”
原来他早就说了。
顾轩把残页折成指甲盖大小,塞进檀木珠串的夹层。珠子缝有点松,他用力一按,卡住了。
这东西,不该只是纪念。
是信物。
是债。
“顾轩。”
陈岚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站他身后,手里换了杯清水。
“你真打算查?”她问。
“他为我烧了证据,我不能当没看见。”
“查了也没用。”她声音冷了,“东西没了,程序上就是铁案。你现在去翻,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程序救不了他,那就换条路。”顾轩转过身,“你说他是毁了自己,可他为什么要帮我?他图什么?”
陈岚盯着他,眼神像在审讯室里那样,一寸寸刮过他的脸。
“你以为你赢了?”她忽然笑了,“李绍安倒了,可棋盘没变。你今天站得多高,明天就摔得多狠。周临川烧证据,不是蠢,是懂。他懂什么叫自保,什么叫收手。”
“可他没收手。”顾轩声音沉下去,“他传了数据,烧了原件,一进一退,像是在保护什么。”
“也可能是保护你。”陈岚盯着他,“你还没明白?有人想让你赢,但不想让你赢得太干净。”
顾轩心头一震。
林若晴在录,陈岚在说,周临川在烧——所有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把他往前推。
可推他去哪?
“三天后审计局开会。”陈岚把水杯放在窗台,“里会看到一些东西。别问我是什么,也别指望我帮你。但如果你真想查,记住——”
她顿了顿,指尖在杯壁又敲了三下。
“ZLc。”
说完,她转身走了。
顾轩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抚过珠串。
ZLc。
周临川。
他忽然懂了。
那三下敲击,不是提醒,是代号。
监察系统的内部标记。
陈岚早就在查他。
宴会快散了。
人群开始往外走,笑声渐渐远去。
顾轩最后一个离开包厢,走廊灯光忽明忽暗,照得他半边脸亮,半边脸黑。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
十点十七分。
他刚要走,忽然听见脚步声。
回头,林若晴从消防通道走出来,手里拿着录音笔,屏幕还亮着。
“我全录了。”她说,“陈岚的话,一个字没漏。”
顾轩点头:“谢谢。”
“你打算怎么办?”
“查。”他声音很轻,但像刀出鞘,“周临川烧了证据,但火不会烧掉所有痕迹。账本数据能传出来,说明有备份。备份在哪,谁删的,谁烧的,谁在背后盯着——”
他抬头,目光沉得像压了铅。
“我得让他烧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