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看着陈阳那骤然变得锐利,充满不信任的眼神。
心中一紧。
瞬间明白了这“催情丹”三个字,所带来的天大误会。
他慌忙摆手。
也顾不得脸上涕泪交错的狼狈,急声澄清道: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给人用的,是给妖兽用的!”
陈阳眉头一皱,并未言语。
但那眼神分明在说继续。
李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依旧有些哽咽的呼吸,缓缓解释道:
“我身具火灵体,虽然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先天体质,但平日修行,确实需要借助一些火属性妖兽来辅助。”
“无论是取其内丹,血肉增进修为,还是观摩其习性,感悟其操控火焰的本能。”
“亦或是修炼某些火系术法,都离不开它们。”
他顿了顿,继续道:
“但妖兽野性难驯,极难控制。”
“我便想着,能否炼制一些催情丹药,在其……”
“在其情动虚弱或是意识模糊之际,更方便地加以掌控或取用。
“可试过许多常见的草木灵药,效果都微乎其微。”
“后来……”
“我偶然听闻琴谷生长着一种名为情蛊草的奇特灵株,药性猛烈,便动了心思,前去采摘,想要尝试加入丹药之中。”
李炎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阳的神色。
见对方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看不出信还是不信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更急。
“你……你不信我?!”
李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和激动。
他看着陈阳,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关键所在。
自己与陈阳结怨已久,对方三年来都未曾来找过自己麻烦……
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
结合方才陈阳那石破天惊的质问……
“我明白了!”
李炎脱口而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悲凉:
“就如你方才所言,你认定赵师妹身上的情蛊,是我李炎种下的!”
陈阳沉默着。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李炎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我早年虽为人暴戾狠辣,但也一心向道!你可知我年幼之时,心中最大的祈愿是什么?”
他不等陈阳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一股压抑已久的愤懑:
“我李家不过是个依附青木门的小家族,我父母早亡,无人依靠!”
“小时候,我侥幸上山,曾远远见过欧阳华宗主一面!”
“那般风姿,那般气度……”
“自此,欧阳宗主便成了我心中唯一的仰望!”
“所以!”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宣告:
“我立志要像欧阳宗主那般,修行纯阳功法,保持元阳之身,追求无上大道!”
“门中弟子,大多不讲究这些,双修采补者亦有之!”
“可只有我!只有我李炎,固执地留着纯阳之身,从未近过女色!”
“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去大费周章地算计,种下那等龌龊的情蛊!”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嘶吼出来。
无尽的委屈和悲愤涌上心头。
他一心向道,谨守本心。
为何会落得今日这般修为尽废,形如乞丐的下场?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他的命运。
将他推向深渊!
他看不见,摸不着。
却无时无刻不感受着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想到这里,李炎再也抑制不住,竟在这河岸边,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起来。
哭声悲切。
引得远处一些在河边,浣洗衣物的妇人纷纷侧目,对着他和陈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陈阳见状,眉头微蹙,低喝道:
“别哭了!”
然而李炎此刻情绪彻底崩溃,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嘶喊着:
“我原本……我原本应该是要成为欧阳宗主的亲传弟子的!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应该是我的啊!”
“那位前辈说过……他说过我天资不错,要扶持我,要扶持我成为欧阳华的亲传弟子!”
“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啊!!”
陈阳原本因他那纯阳之身的说法而心中微动。
此刻听到扶持二字,瞬间捕捉到了关键,立刻追问:
“扶持?什么前辈?说清楚!”
可李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崩溃世界中,痛哭流涕,对陈阳的问话毫无反应。
陈阳看着他这副模样,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心中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便是凡人。
或者说,这便是失去了力量庇护后,赤裸裸暴露在世情冷暖下的脆弱人性。
情绪极易失控。
莫说经历这般从云端到泥潭的大起大落。
便是路边小贩,只因少收了几文钱而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者也大有人在。
陈阳没有再出声,只是默然地看着他发泄。
就在这时。
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
只见方才酒楼的那位孙公子,搂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醉醺醺,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
“我当是什么人在哭丧呢?吵得小爷我酒都喝不尽兴!”
孙公子醉眼朦胧。
一眼就看到了瘫坐在泥地里痛哭的李炎,脸上顿时露出嫌恶之色:
“原来是你这收泔水的疯子!哭什么哭?晦气!”
他说着,竟直接上前。
抬脚就要往李炎身上踹去!
“滚。”
一个平静却冰冷彻骨的声音响起。
孙公子踢出的脚顿在半空。
他愕然转头,看向出声的陈阳,酒意醒了两分,随即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我爹是……”
话未说完。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也没见陈阳如何动作,只是衣袖似乎轻轻拂动了一下。
那孙公子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抓住,整个人凌空飞起。
划出一道弧线,“噗通”一声,重重砸进了数丈外的河道中央!
刹那间,全场死寂。
剩下的几个公子哥和那浓妆女子,醉意瞬间被吓醒,脸色煞白,惊恐万分地看着陈阳。
“孙……孙公子是……是被踢进去的?”
“不……不是!是……是挥了挥衣袖,就……就飞过去了!”
“他……他是仙……仙人!山上的仙人!”
几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
连落水的同伴也顾不上了。
那落水的孙公子呛了几口水,也终于反应过来。
吓得手脚并用,拼命游上岸。
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街角。
连那些原本在看热闹的浣衣妇人,也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慌忙收起木盆衣物,匆匆离去。
河岸边。
转眼间又只剩下陈阳和渐渐止住哭声的李炎。
待到李炎的哭声终于变为低低的抽噎,情绪稍微平复,陈阳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方才说,有位前辈要扶持你成为亲传弟子,是什么意思?”
李炎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脸,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我记得,是有一位前辈……”
“他说我天资不错,有心……有心扶持我,让我努力成为欧阳宗主的亲传弟子……”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那位前辈,似乎就不见了……”
陈阳心中巨震!
李炎这描述,与他前日那种被天心蒙尘影响,记忆模糊,认知被扭曲的感觉何其相似!
“我那用情蛊草炼制的丹药,全都用在了妖兽身上,一颗都没有流落出去!的的确确!”
李炎似乎又想起了情蛊之事,执拗地再次澄清。
这仿佛成了他此刻唯一能坚守的清白:
“纵使……纵使你要我以死谢罪,我也认!但这件事,我没做过!”
陈阳目光闪动。
忽然捕捉到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丹药没有流落出去……那情蛊草原株呢?你采摘的情蛊草,后来如何了?”
李炎闻言一愣,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情蛊草……我想起来了……好像……”
“好像送给了那位赠我机缘的前辈……”
“他说此草颇为奇特,想要拿去收藏把玩,就……就自顾自地拿走了……”
……
“把玩,收藏……”
陈阳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头那股寒意越来越盛。
李炎记忆模糊,语焉不详。
但他口中那位神秘的前辈,其形象正逐渐与陈阳心中那个抚琴的身影缓缓重合……
不。
他还是不愿相信。
或者说……
不敢相信!
“奇特?你之前说你培育的情蛊草有些特殊,特殊在何处?”
陈阳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而追问情蛊草本身:
“莫非是毒性增强了?”
李炎连忙摇头:
“我炼制丹药是为了让妖兽服用,炮制时想的都是如何减轻其毒性,缓和其药性,怎么可能去增加毒性?”
“我培育的特殊之处在于……”
“那情蛊草,离开琴谷那片特定的土地,也能存活!”
陈阳立刻想起,昨日徐长老确实说过,情蛊草极为娇贵,只生长在琴谷那一片地方。
一旦离土,很快就会枯萎死去。
想要用它炼丹,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炮制。
“我在丹霞峰,距离琴谷不算近,来回一趟,再炮制炼丹,时间颇为紧张。”
“于是我就想了个笨法子……
“尝试用一些特殊手段培育,让那情蛊草能够在我丹房的盆栽里,多存活一段时间。”李炎解释道。
“如何培育?”陈阳下意识地追问。
“我的血。”
李炎直接答道,脸上也露出一丝不解:
“不知道为何,我的血液似乎对草木灵药有着奇异的滋养效果。”
“即便是一些快要枯死的草木,我只要滴上几滴血……
“就能勉强维持住一线生机!”
“我炼丹手段有限,做不到筑基长老那般,举手投足间便能以真元法力完美炮制灵草。
“只能将情蛊草从琴谷带回丹霞峰,再慢慢处理。”
“我就依着往常的习惯,往那株情蛊草的根部滴了几滴我的血液,希望能让它撑得久一点。
“没想到……”
“后来我发现,那情蛊草的性质似乎因此改变了!”
“它不再依赖琴谷那块地,即便移栽到普通的盆栽里,也能自行存活下来!”
李炎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后怕:
“毕竟那情蛊草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怕它到处生长,惹出麻烦。”
“原本是打算用完之后,就立刻销毁的。”
“只是后面……”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额头,似乎那段记忆依旧有些混沌:
“那位前辈开口索要,我就……就交给他了。或许……真是拿去收藏了吧?”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阳,眼中带着一丝惊悸:
“莫非……你的意思是,赵师妹所中的情蛊,源头就是我……我特殊培育过的那一株情蛊草?”
陈阳没有回答,只是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了两个字:
“林洋!”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李炎身体猛地一颤。
再次捂住了额头,脸上露出痛苦和迷茫交织的神色。
他喃喃道:
“我头有点疼……那位前辈的名字……我记不得……但是他当初说,我若成了亲传弟子,只需日后帮他一个忙即可……”
“只可惜,后面杨天明来到了宗门。”
“他据说是从海上某个小岛上来的,和我一样是自幼修行,天资……
“天资似乎比我更好许多,也想要成为欧阳华的弟子……”
“我自觉争不过他,便渐渐息了那个念头,后来就拜入了丹霞峰,目标也变成了成为朱大友峰主的记名弟子,一步步研习丹道……”
“自此,便再没有奢望过亲传之位了。”
“后面……”
李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追悔,有无奈,最终化为一片平静的凄苦。
他本想解释……
当年是赵嫣然身中情蛊后,主动向他求欢。
他当时也并不知道赵嫣然在山下已有夫君……
但转念一想。
错了便是错了!
无论缘由为何,他终究是做了对不起陈阳的事。
这些细节再说出来,反倒像是狡辩。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低声道:
“后面……我以为,杨天明会成为欧阳宗主的亲传弟子,没想到……最终竟会是你,陈阳。”
他的目光落在陈阳那虽着粗布麻衣,却难掩出尘气度的身上,眼中露出了真切无比,体会过云泥之别后的凄苦与黯然。
“对了……”
李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低沉下去:
“当年我仗着修为,欺辱了不少杂役弟子……他们下山后,大多都来找过我报仇。”
“其中……还有一个叫小豆子的杂役……”
“我当年,是为了给我表弟李宝德出头……
“我舅舅和表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了……所以,在当年的晋升试炼上,才会刻意为难你,顺便……废了他的气海……”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深深的愧疚:
“我、我对不起此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如果……如果你将来有机会遇到他,能……能替我道一声歉吗?”
说完这番话,李炎仿佛卸下了最后的重担,缓缓闭上了眼睛,挺直了些那佝偻的背脊,声音平静而绝望:
“来吧,给我一个痛快。”
“你干什么?”陈阳问。
“你……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李炎睁开眼,茫然中带着一丝解脱的期待。
陈阳看着他,许久,才轻轻摇了摇头:
“我来,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然后,了结这段恩怨。”
然而。
他并没有得到那个关于情蛊源头的确切答案。
反而引出了更多的谜团。
至于李炎口中那位前辈,结合他后面的话语,陈阳心中已基本确定,就是林洋!
显然。
在自己之前,林洋或许曾试图扶持李炎成为亲传弟子,以便日后帮忙。
之后,这个目标可能换成了天资更好的杨天明……
再后来,则变成了自己!
但最终,林洋似乎又放弃了,至于原因。
或许是因为……
平日里的相处,生出了些许友谊。
“真的是林洋,种下的情蛊吗?”
陈阳深吸一口气。
这个猜测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纵然他再如何告诫自己要冷静。
可若赵嫣然所中的情蛊,源头真的就是林洋,那这恩怨,又该如何了结?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李炎身上,停留了许久。
脑海中闪过之前在李家偏巷,那些乞丐称呼他为“李大哥”、“善人”的一幕。
又闪过他方才提及父母,提及纯阳修行时的悲愤与委屈。
以及那声对小豆子的道歉……
陈阳沉默着。
忽然抬手。
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普通的白玉小瓶。
随手丢到了李炎怀里。
“这是……?”
李炎一愣,下意识地接过玉瓶。
难道是毒药?
陈阳不想亲手沾染鲜血,所以让他自行了断?
李炎心中一片冰凉。
却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有种解脱之感。
他颤抖着手,拔开了瓶塞,就准备将里面的毒丹倒入口中。
然而。
陈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动作僵住。
彻底愣在当场。
“里面是一些疗伤的丹药,药性温和,应该能缓解你身上的伤势痛苦,延你几年寿元。”
陈阳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完。
他不再多看李炎一眼,转身,沿着河岸,步履平稳地向着来时的街道走去。
李炎呆立原地。
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玉瓶,仿佛石化了一般。
直到陈阳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街角,他才猛地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低头,将瓶口凑到鼻尖。
一股清雅而熟悉的药香钻入鼻腔。
仅仅是闻上一口,他都能感觉到胸腹间,那时刻存在的憋闷疼痛,似乎都舒缓了一丝。
真的是疗伤丹药!
他颤抖着手。
将一粒圆润的乳白色丹药倒在掌心。
丹药表面有着天然的云纹,药香扑鼻,品质显然极佳。
如果……
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丹霞峰弟子,这等品阶的丹药,他或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因为以他当时的身份和资源,获取并不难。
可如今……
他修为尽废,沦为凡人。
身受重伤且众叛亲离之后,莫说是这样一瓶成色上佳的丹药,便是一株最普通,用于凡人跌打损伤的草药……
他都求不到!
丹霞峰上,那些昔日对他阿谀奉承的师兄弟,见他落魄,个个避之不及。
就连他曾经以为即将拜入门下的峰主朱大友,在他被废后,也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
“治好也是废物,浪费灵药!”
便拂袖而去!
即便是他血脉相连的舅舅李万田和表弟李宝德,也对他紧闭大门,避而不见!
他曾走投无路。
甚至去求赵嫣然赐药,结果却……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沦为凡人,如同蝼蚁般苟活的日子里,还能有机会服用到如此珍贵的疗伤灵丹。
更从未想过,这丹药,竟会出自陈阳之手!
看着手中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丹药,李炎下意识地将玉瓶死死攥紧,仿佛攥住了某种他早已失去的东西。
一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极其复杂的感情在他干涸的心田中疯狂滋生、蔓延。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嚣张的、跋扈的、绝望的、卑微的……
最终!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陈阳,转身离去时那平静的侧脸上。
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那不是伤势发作的疼痛,而是一种混杂着无尽悔恨,羞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的剧烈情感冲击。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宽恕。
更不知道该如何偿还,这份他根本不配得到的善意。
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不是方才那般情绪失控的号啕大哭。
而是静静的,带着无尽酸楚与茫然的泪水。
一滴又一滴。
砸落在紧握着玉瓶的手背上。
砸落在身下污浊的泥地里。
他望着陈阳消失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低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对不起……陈阳……”
……
陈阳默默走在返回的青石板街道上,心境并不平静。
路过那家酒楼时。
站在门口的掌柜恰好看见他。
顿时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魅,连滚带爬地缩回了店里。
紧紧关上了大门!
显然是被方才孙公子凌空飞入河中的一幕,吓破了胆。
陈阳没有理会。
只是继续走着。
脑海中纷乱的信息交织在一起。
李炎的供述,情蛊草的异常,林洋的嫌疑……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街角。
一股熟悉的,带着面食和骨汤香气的味道飘入鼻尖。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简陋的馄饨摊支在那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香气,瞬间勾起了他尘封的记忆。
脑海中浮现出一碗清汤馄饨的画面。
那是幼时,只有等到家里卖粮或是过年时,父母才会带他上街,奢侈地吃上一碗的美味。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摊前。
在一张略显油腻的小木桌旁坐了下来。
“客官,来碗馄饨?”
摊主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笑着招呼。
陈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很快。
一碗热气腾腾,汤清馅嫩的馄饨端到了他面前。
陈阳拿起汤匙,看着碗里漂浮的葱花和油花,动作很慢地吃了起来。
馄饨的味道很简单,却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简单而纯粹的时光。
吃完最后一个馄饨,喝了一口汤,陈阳放下汤匙。
“客官,承惠,三枚铜板。”摊主笑着走过来。
陈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里面灵石堆积如山……
可凡俗通用的金银铜钱,他却是一枚也无。
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摊主见他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拿出来。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眉头皱了起来。
上下打量着陈阳身上那件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怀疑和不满。
就在陈阳准备开口,看能否用别的东西抵偿时。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他的钱,我给了。”
陈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锦缎华服,身材高挑瘦削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桌旁。
这青年看上去年纪与他相仿,眉眼间带着笑意,竟比他还略高一些。
陈阳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狐疑。
他并不认识此人。
这青年是从旁边那张桌子过来的。
那边还坐着三位衣着不俗的年轻女子,正好奇地看向这边。
“你……?”
陈阳疑惑开口。
那高瘦青年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带着一种故人重逢的欣喜,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陈大哥,你……不认得我了吗?”
陈阳一愣,凝神细看对方的脸庞。
那五官轮廓,隐隐约约,确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见陈阳依旧疑惑,青年不再卖关子,笑着,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
“我是小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