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晦这一倒,便再未能起身。额角的伤口很快愈合,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疤痕,如同她心上的裂痕,看似愈合,内里却依旧汩汩流淌着无形的痛苦与愧疚。她的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不受控制地、决绝地流逝。
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偶尔清醒片刻,眼神也是涣散的,认不出人,或者说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常常是“文清哥……对不起……”,或是“长钧……我累了……”。喂进去的汤药,十之七八会吐出来,只能靠参汤吊着一口气。
顾长钧彻底抛下了所有军务政务,日夜守在她的病榻前。他握着她的手,那双曾经能执笔批阅万千公文、能持枪决胜千里之外的手,此刻却只能无力地感受着她掌心一点点失去温度。他看着她消瘦得脱了形的脸颊,看着她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如同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
他召来了江北乃至周边所有能找到的名医,甚至不惜动用关系,从西洋请来了着名的医生。然而,所有的诊断都指向同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夫人心力交瘁,油尽灯枯,已非药石所能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中医私下沉重地告诉顾长钧:“少帅,夫人此乃心死之症。心脉已绝,神魂将散,除非……除非有奇迹发生,或者,能找到她求生之念的根源,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求生之念的根源?顾长钧看着沈如晦紧闭的双眸,心中一片冰凉。她的求生之念,或许早已随着那个失踪南洋的人,一同消散了。
帅府内一片愁云惨淡。往日的喧嚣与荣耀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等待最终时刻降临的死寂。下人们行走间都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了夫人最后的路。连懵懂的念雪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变得格外安静,常常被乳母抱到床边,用小手轻轻抚摸母亲冰凉的脸颊,咿呀地喊着“娘”,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顾长钧在巨大的压力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胡茬爬满了下颌,双眼深陷,布满了红血丝。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江北王,只是一个即将失去挚爱的、绝望的普通男人。
他开始求助于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力量。他请来了高僧在府中诵经祈福,请来了道士设坛做法,甚至派人去各大寺庙道观捐巨款,只为在神明前为沈如晦求得一线生机。他变得有些魔怔,只要听说哪里有可能救命的偏方奇药,无论多远多难,都会立刻派人去寻。
然而,一切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沈如晦的状况依旧在不可逆转地恶化。她的脉搏越来越微弱,呼吸间隔越来越长。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沈如晦的气息几乎细不可闻,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大夫沉重地摇了摇头,暗示准备后事。
顾长钧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跪倒在床边,紧紧握住沈如晦那只瘦骨嶙峋、毫无生气的手,将额头抵在上面,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如晦……别走……求求你……别离开我……”他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与乞求,“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再也不逼你……再也不让你难过……我们把文清找回来……我一定把他找回来……”
他语无伦次地承诺着,忏悔着,试图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挽留她即将飘散的魂魄。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肆虐,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悲剧而恸哭。
药石罔效,人力已穷。如今,只能祈求那渺茫的天命,祈求奇迹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