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书房发现那方绣着“婉卿”名字的手帕后,沈如晦的心便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看似恢复了平静,内里却涟漪不断。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常态,打理家事,陪伴念雪,面对顾长钧时也依旧温顺柔和,只是那笑容底下,总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与审视。
顾长钧军务愈发繁忙,有时甚至深夜才归,带着一身寒意和疲惫。沈如晦体贴地为他准备宵夜,帮他更换常服,却不再像从前那样,会倚在他身边,轻声细语地询问他一天的辛劳。她变得沉默了许多,常常在他不经意看向她时,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思绪。
顾长钧并非毫无所觉。他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只以为是前段时日风波初定,她心中尚且不安,或是打理家事劳累所致。他心中怜惜,却因公务缠身,无法时时陪伴宽慰,只能吩咐下人更加尽心伺候,又寻了些珍奇玩意儿和时新衣料送来,试图博她一笑。
这日,外面又飘起了细雪。顾长钧难得早些回府,见沈如晦正坐在窗边的榻上做着针线,念雪在一旁的绒毯上玩着布偶,画面安宁温馨。他心中一动,走过去,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锦盒。
“看看喜不喜欢?”他将锦盒递到她面前。
沈如晦抬起眼,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白玉发簪,玉质温润无瑕,簪头雕琢成一枝迎雪绽放的梅花,形态逼真,雅致非常。
若是往常,她或许会为这份心意感到欣喜。可此刻,看到那枝白玉梅花,她脑中轰然一响,瞬间与记忆中那方手帕上绣着的红梅重叠在一起!
梅……又是梅!
苏婉卿酷爱梅花,她院中曾种满各色梅树,这是帅府旧人皆知的事情。而这支白玉梅花簪……
沈如晦的手指捏着锦盒的边缘,微微泛白。她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抬起头,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很漂亮,谢谢。”
顾长钧见她反应平淡,只当她是性子使然,并未多想。他俯身,拿起那支玉簪,亲手为她簪在发间,端详片刻,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很适合你。清冷雅致,如同雪中寒梅。”
雪中寒梅……这话,他是否也曾对另一个人说过?
沈如晦只觉得发间的玉簪陡然变得沉重无比,冰凉的触感仿佛要渗入头皮。她几乎能想象出,当年他是如何将这类似的赞誉,给予那个名叫苏婉卿的女子。
“怎么了?”顾长钧终于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并非喜悦,反而像是……压抑着什么。
“没什么。”沈如晦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纷飞的雪花,轻声道,“只是觉得,梅花虽好,终究太过清寒,不如……不如春日桃花,看着暖和些。”
顾长钧微微蹙眉,觉得她这话有些莫名,却也没深究,只当是女儿家心思变幻不定。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道:“你若喜欢桃花,等开春了,我让人在院里移栽几株。”
沈如晦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雪越下越大,将庭院染成一片纯白,也仿佛将她心底那点刚刚冒头的、试图为他开脱的念头,彻底覆盖冰冻。
就在这时,管家在门外禀报,说是整理库房时,清点出一些旧年书画,有些受潮虫蛀的迹象,不知该如何处置,请少帅和夫人示下。
顾长钧对这些琐事不甚在意,挥挥手道:“你们看着处理便是,该扔的扔,该修的修。”
沈如晦却心中一动。库房……那里是否也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她站起身,道:“还是我去看看吧。有些东西,或许还有些价值,随意处置了可惜。”
顾长钧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也好,你看着办。” 他乐于见她开始真正接手府中事务。
沈如晦随着管家来到库房。库房里堆放着许多陈年旧物,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尘埃的气息。她耐着性子,一件件查看那些书画卷轴,大多是些寻常的古玩字画,或是顾家先祖的一些手迹。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目光被角落里一个蒙尘的紫檀木匣吸引。那匣子做工精巧,不像寻常储物之用。她走过去,拂去上面的灰尘,打开了匣子。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封泛黄的信笺,以及一卷画轴。
沈如晦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拿起那卷画轴,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
画上是一个身着月白旗袍的女子,倚梅而立,巧笑倩兮,眉目如画,气质温婉。那张脸,沈如晦至死难忘——正是苏婉卿!
画作的笔触细腻传神,将女子的风姿刻画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仿佛正透过画卷,凝视着观画之人。画的右下角,提着一行小字:“壬戌冬月,为卿作于梅苑。” 落款,是一个铁画银钩的“钧”字。
壬戌年……那是多少年前?正是她与顾长钧初遇之前不久!
原来,他不仅为苏婉卿画过像,还曾题字落款,那般亲昵地称其为“卿”!
沈如晦拿着画轴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方手帕或许还能解释为无意留存,那支玉簪或许只是巧合,可这幅画呢?这亲笔所绘的画像,这饱含情意的题字,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之间,并非全然是她所以为的冰冷利用与无情抛弃!
他曾为她作画,称她为“卿”。他们之间,或许真的有过一段,她不曾知晓、也从未被提及的……旧情。
冰冷的寒意,从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库房里昏暗的光线,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仿佛变成了无声的嘲讽,嘲笑着她这些时日的安稳,嘲笑着她竟然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们之间终于可以坦诚无隐。
她将画轴慢慢卷起,放回匣中,连同那几封未曾打开的信笺。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却强自镇定地对管家吩咐道:“这些……都是旧物,暂且原样收好,不必处置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库房。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肩头、发间,冰冷刺骨。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廊下,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画中女子的笑靥,和那行刺眼的题字。
旧日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这支玉簪,这幅画像,凝聚成了更加浓重、更加具体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