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晦的高烧,在秦医生竭尽全力的救治和顾长钧不眠不休的守候下,终于在第三天的凌晨渐渐退去。当她从漫长的昏沉与梦魇中挣脱,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窗外透进来的、熹微的晨光,以及……趴在床边熟睡的男人。
顾长钧就那样和衣趴在床沿,头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脸朝着她的方向。即使是睡着了,他英挺的眉宇也紧紧蹙着,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憔悴而落魄。他的一只手,还紧紧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沈如晦的目光,缓缓落在他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上。军装的袖口挽起了一截,露出的手腕结实有力,但更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他手背上几处细微的、已经结痂的划痕,以及……他指尖沾染的、尚未完全融化的、晶莹的雪沫。
她微微怔住。昨夜……似乎又下雪了?他是一直守在这里,以至于连指尖沾了雪都未曾察觉吗?
我低头,见你指尖雪。那冰冷的洁白,与他手背上的伤痕,以及他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矛盾的画面。这个手握重权、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却以这样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守在一个曾被他深深伤害、如今心如死灰的女人床边,连指尖的风雪都来不及拂去。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沈如晦的心。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一种夹杂着酸楚、怜悯、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悸动的暖流。
她试图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动作极其轻微,却还是惊动了他。
顾长钧猛地惊醒,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褪尽的血丝和浓重的疲惫,但在对上她清醒目光的瞬间,那疲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和紧张所取代。
“你醒了?!”他的声音因刚醒而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语气急切而担忧,与他平日冷硬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局促和小心翼翼,那只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沈如晦将他这细微的动作和眼神变化尽收眼底。她看着他僵在半空的手,看着他指尖那点即将融化的雪沫,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惊喜与生怕唐突了她的紧张,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却没有再抽回依旧被他轻轻握着的手。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这细微的回应,对于顾长钧而言,却如同天籁!他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那小心翼翼的紧张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他不敢有更大的动作,只是将握着她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真的醒了过来,真的……没有再排斥他的碰触。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喃喃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久久没有抬起。沈如晦能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和那透过手背传来的、滚烫的温度。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积雪压断枯枝的轻微声响。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一次,沈如晦没有挣脱,也没有再闭上眼拒绝。她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他那复杂而汹涌的情绪,透过相贴的肌肤,一丝丝地传递过来。
恨意早已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挣扎和这无声的守候中变得模糊。恐惧也被这笨拙而真挚的担忧所消磨。剩下的,是满心的疲惫,和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茫然。
她低头,见你指尖雪,也窥见了你那冷硬外表下,或许同样千疮百孔、渴望救赎的内心。
这发现,让她那颗本已决定尘封的心,泛起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沉重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