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病了的这几日,督军府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所有喧嚣和紧张都暂时褪去,只剩下一种小心翼翼的宁静。沈如晦被允许在府内“自由活动”,但这自由,不过是从一个稍大的牢房,换到了一个更大的牢房而已。高墙依旧,守卫依旧,她依然是那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客房或者小客厅里,偶尔会去那个荒废的佛堂坐一坐。对着那尊慈悲的观音像,她依旧无言,但心境却似乎比之前平和了一些。或许是因为知道那个强大的压迫源暂时虚弱,也或许是因为,在共同承受病痛(哪怕是间接的)这一点上,她和他之间,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微弱的联系。
她试图不去想顾长钧,但有关他的消息,却总会通过女佣或李副官之口,零星地传到她耳朵里。烧退了,咳嗽减轻了,能喝下一点清粥了……每一条消息,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天夜里,沈如晦睡得并不踏实。白天喝了太多秦医生开的安神茶,夜里反而有些心神不宁。朦朦胧胧中,她似乎听到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的声音。
是错觉吗?还是……女佣夜间巡视?
她睡意惺忪地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看到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她的床前。
是顾长钧!
沈如晦的睡意瞬间被吓飞了,心脏狂跳起来,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想干什么?难道病稍微好一点,就又想来……她紧张得几乎要窒息,却不敢动弹,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假装仍在熟睡,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预想中的侵犯并没有发生。顾长钧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沈如晦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不带有侵略性,反而……带着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深沉的凝视,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只是……看着。
过了许久,久到沈如晦几乎要憋不住气的时候,她感觉到他微微俯下身。她吓得浑身一颤,以为他要做什么,但他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
然后,他又站直了身体,依旧那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黑暗中,沈如晦似乎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再然后,脚步声极其轻微地响起,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直到确认他真的走了,沈如晦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床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他夜里来她房间,竟然只是为了……看看她?替她掖被角?
这个认知,比她预想的任何情况都更让她感到心神不宁。这比他粗暴的占有、强势的命令,更让她不知所措。这种沉默的、不为人知的关心,像一种慢性的毒药,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她的意志。
我不知你夜夜来。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难道……难道在她不知道的夜晚,他曾经多次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她床边,只是静静地看她一眼?在她夜夜哭泣、以为自己是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时候,那个她恨着也怕着的男人,其实就在不远处,以这种诡异的方式……陪伴(如果这能算是陪伴的话)着她?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却又夹杂着一丝诡异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悸动。她想起之前偶尔在清晨醒来时,感觉被子盖得异常严实,还以为是女佣细心,现在想来……难道也是他?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满足某种变态的掌控欲?还是……真的有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沈如晦不敢再想下去。她蜷缩在被子里,浑身冰冷。原本清晰的恨意和恐惧,因为这夜半无声的探视,而变得模糊和混乱起来。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路。
我不知你夜夜来,如同鬼魅,窥探着我的睡颜,也搅乱了我本就混沌的心湖。这比明目张胆的侵犯,更令人胆寒,也更令人……迷失。
这一夜,沈如晦彻底失眠了。顾长钧那个沉默的身影,和他那双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的眼睛,如同梦魇般,牢牢刻在了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