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冻疮里,那点疼意总算让她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些。破庙外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撞在朽坏的木门上,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极了三个月前她被押出京城时,母亲在人群里压抑的啜泣声。
她蜷缩在供桌底下,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袄子早已挡不住彻骨的寒意。流亡路上的疥疮还没好利索,脖颈后的伤口一沾冷风就刺痒难耐,她却连抬手挠一挠的力气都快没了。怀里揣着半块早上从包子铺老板娘那里讨来的冷硬馒头,是她今日唯一的口粮。
三个月前,她还是云家女儿,是穿着绫罗绸缎、出门前呼后拥的贵女。可一场构陷,让她从云端跌入泥沼。父亲云尚书在朝堂上亲自递了折,奏请将她流放三千里,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发誓“云家与逆女云微澜,从此恩断义绝,永不相认”。
她至今记得被押上囚车那天,云府的朱漆大门紧闭,连个送别的人影都没有。倒是嫡女云瑾,站在街角的柳树下,穿着一身月白的襦裙,手里还捏着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远远地看着她。
那时的云微澜只觉得可笑。一个旧时代的人,也配用这种眼神看她?等她洗刷冤屈回了京,定要让这嫡姐知道,现代人的智慧。可她没等到那一天,流放途中的艰辛远超想象,押送的官差苛待,同行的囚徒欺凌,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变成了如今这副蓬头垢面、靠乞讨为生的模样。
若不是半个月前遇到一个好心的老驿卒,偷偷给了她半袋干粮和一张破旧的地图,她恐怕早就冻死在流放的路上了。她一路乞讨,一路辗转,终于在今日清晨,看到了京城南门外那座熟悉的城楼。
可她不敢进城。流放的罪名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只能躲在城南的破庙里,像只受惊的老鼠,窥望着这座曾经属于她的城池。
“吱呀”一声,破庙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让云微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小厮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看到蜷缩在供桌底下的云微澜,吓了一跳,随即皱起了眉头:“哪来的叫花子?快出去!这破庙我们家公子要用来歇脚!”
云微澜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刚想开口求情,就被那小厮一脚踹在腰上。她疼得闷哼一声,怀里的冷馒头滚落在地,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还不快滚!”小厮不耐烦地呵斥着,又要抬脚踹她。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福,不得无礼。”
云微澜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那公子面如冠玉,眉眼温和,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尽管是冬日,扇面上却题着一首清雅的诗。他看到地上的云微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蹲下身,将那滚落在地的冷馒头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到云微澜面前:“姑娘,这个还能吃吗?”
云微澜看着那公子温润的眼神,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多久没被人这样温和地对待过了?她接过馒头,低声说了句:“谢、谢谢公子。”
那公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子,放在云微澜手边:“这破庙风寒,姑娘还是找个暖和点的地方歇着吧。”说完,便站起身,对那小厮说:“阿福,我们走吧。”
小厮有些不满地嘟囔着:“公子,您就是太好心了,这种叫花子,指不定是个骗子呢!”
那公子却摇了摇头:“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呢?”
看着那公子和小厮离去的背影,云微澜紧紧攥着手里的碎银子和冷馒头,心里五味杂陈。她小心翼翼地将碎银子藏在怀里,然后拿起那冷馒头,一点点地啃了起来。馒头虽然冷硬,可在她看来,却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啃完馒头,云微澜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破庙门口,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城楼巍峨,宫墙高耸,那里曾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奢望。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顺着风飘了过来。锣鼓声、欢笑声、唢呐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云微澜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好奇。这京城,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吗?
她犹豫了许久,终究抵不过心底的好奇,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巷口。
巷口的景象让云微澜瞬间僵住了。
只见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红灯笼从街头挂到街尾,像一条蜿蜒的火龙,将整条街道都映照得通红。彩绸在风中飘拂,上面绣着精美的囍字,格外醒目。不少人家还在门口摆上了喜糖和花生,孩子们围着喜糖摊子打闹嬉戏,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姨正和邻居说笑,脸上满是喜气。云微澜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大、大姨,这是……出什么事了?怎的这么热闹?”
大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穿着破布衣裳,头发纠结如枯草,脸上满是风霜,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她倒也没驱赶云微澜,笑着说:“你这姑娘怕不是从外地来的吧?今日是摄政王的大喜日子!摄政王要娶王妃了,这可是咱们京城头等的喜事,陛下都要亲自去贺喜呢!”
“摄政王?王妃?”云微澜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摄政王萧烬,那个权倾朝野、俊美无俦的男人。
“谁、谁是王妃?”云微澜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希望,那个王妃不是她认识的人,更不是她讨厌的人。
“还能是谁?就是云家的嫡女,云瑾啊!”大姨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云微澜头上,让她瞬间懵了。“听说那位云姑娘心善,前些日子还帮着慕妃找到了失散的弟弟,摄政王早就对她上心了,这不,陛下一准奏,就定了今日大婚!”
“不可能!”云微澜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刺耳,“她怎么配?她凭什么嫁给摄政王?这一定是假的!”她疯了似的抓住大姨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
大姨被她吓了一跳,用力甩开她的手,啐了一口:“你这疯子!胡说什么呢?云姑娘温柔贤淑,配摄政王正好!再胡言乱语,我叫人把你抓起来!”说罢,便匆匆走开了。
周围的人也纷纷侧目,看向云微澜的眼神里充满了异样。有人小声议论着:“这姑娘怕不是疯了吧?”“怕是嫉妒云二姑娘能嫁给摄政王,所以才在这里胡言乱语。”“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云微澜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云瑾,她那个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庶妹,竟然要嫁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烬?凭什么?她云微澜才是云家的嫡女,才该拥有这一切!流放的屈辱、乞讨的艰辛、如今的落差,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里,最后拧成一股疯狂的念头——她得不到的,云瑾也别想得到!
她踉跄着往皇宫方向走,沿途的喜庆景象在她眼里都成了嘲讽。红灯笼像是一个个嘲笑她的嘴巴,彩绸像是一条条捆绑她的锁链,孩子们的欢笑声像是一把把刺向她的尖刀。她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可她却毫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婚礼现场,她要让云瑾身败名裂,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云瑾不过是个踩着她上位的庶女!
走到摄政王府附近时,她看见一队侍卫正抬着嫁妆往府里送。那嫁妆箱子一个比一个大,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案,还贴着鲜红的囍字,红得刺眼。箱子打开的缝隙里,她看到了里面精致的首饰、华美的绸缎,还有价值连城的玉器。
突然,她想起了自己当年及笄时,母亲送给她的那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那套头面,是母亲的陪嫁,也是她最珍爱的首饰。可在她被流放前,父亲为了撇清关系,亲手将那套头面摔碎在她面前,还说她不配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眼泪混着泥污滚落下来,滴在地上,瞬间就被寒风冻住了。她躲在墙角,看着那些嫁妆被一一抬进摄政王府,心里的嫉妒和恨意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云瑾,你凭什么?凭什么你能穿着华美的嫁衣,嫁给你心爱的男人,而我却要像条狗一样,在这寒风里乞讨?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仪仗的号角声。她抬头望去,只见萧烬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正朝着云府的方向走去。萧烬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是云微澜从未见过的温柔。
而不远处的酒楼二楼,几个公子哥正凑在一起说笑:“听说今日婚礼要在宫里办,陛下特意开了宫门,让百姓们也沾沾喜气呢!”“可不是嘛!摄政王和云姑娘真是天作之合,陛下都亲自赐婚了,这排场,真是前所未有啊!”
“宫里?”云微澜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知道皇宫的侧门平日里守卫不严,尤其是今日大婚,侍卫们的注意力都在正门上。她咬了咬牙,转身往皇宫侧门的方向跑去。她要去婚礼现场,她要亲手毁掉云瑾的幸福!
午时三刻,皇宫的太和殿前早已摆满了宴席。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红色的地毯从太和殿门口一直铺到宫门口,上面绣着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殿内殿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饭菜的香气。
赵珩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脸上满是笑意。他虽早知道皇叔萧烬对云瑾有意,却没想到萧烬会直接请旨赐婚,还办得这般盛大。他看着下方一身喜服的萧烬和云瑾,心里暗暗感慨:皇叔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阿依慕牵着平安的手,站在宴席的一侧。她穿着一身紫色的宫装,头上戴着一支珠花,显得温婉动人。平安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手里拿着一颗糖,时不时偷偷往云瑾的方向看。他觉得,瑾姐姐今日真好看,像画上的仙女一样。
“瑾姐姐今日真漂亮。”平安小声对阿依慕说。
阿依慕摸了摸平安的头,笑着说:“是啊,瑾姐姐今日是新娘,当然漂亮了。平安要乖乖的,等会儿婚礼开始了,可不能乱跑哦。”
平安点了点头,用力攥了攥阿依慕的手:“姐姐放心,我会乖乖的。我还要给瑾姐姐送祝福呢!”
阿依慕看着平安天真烂漫的样子,心里满是欣慰。自从找到平安后,她的生活总算有了盼头。她只希望,平安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再也不要受一点委屈。
云瑾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头上戴着凤冠霞帔,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她看着身边的萧烬,心里既紧张又甜蜜。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庶女,竟然能嫁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她知道,这一切都离不开萧烬的深情和陛下的成全。她暗暗发誓,婚后一定要好好待萧烬,做一个合格的王妃。
萧烬感受到云瑾的紧张,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云瑾瞬间安定了下来。他看着云瑾,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别紧张,有我在。”
云瑾抬头看了看萧烬,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嗯,有你在,我不怕。”
就在这时,司仪高声喊道:“吉时已到,婚礼开始!”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烬和云瑾身上。司仪清了清嗓子,正要继续宣布婚礼流程,人群突然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