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刺入骨髓。杨烈伏在枯蕨丛中,盯着五百步外那缕青烟——那是人类的篝火,也是他此刻最大的诱惑与危险。
这个距离,寻常猎手只能听见风声虫鸣。
但杨烈,不是寻常猎手。
他双目微阖,心神沉入丹田。一股温热的内力自气海涌出,缓缓流向双耳窍穴!
“嗡——”
耳蜗深处一阵尖锐鸣响,外界声音被疯狂放大!
脚下枯叶纤维断裂的脆响、远处溪流冲刷卵石的每一道涟漪、蠓虫振翅的轨迹……无数声音化作狂暴的洪流,蛮横地冲撞着他的意识!
心神在剧烈消耗,如同被放在磨盘上碾压。
他必须用全部意志,在这片声音的混沌中,强行剥离出目标——篝火旁那几个模糊断续的人声碎片。
起初,只有一片嘈杂。他像最耐心的猎人,在声浪的波涛中,垂钓着信息的银鳞。
“……Firewood(柴火)!威廉,别他妈偷懒!”一个沙哑粗暴的声音响起。
透过枝叶缝隙,杨烈看到一个瘦高身影骂骂咧咧地起身去捡柴。
他指尖在冰冷泥土上无声划过,将这个音节与行为关联、记忆。
“……这damn(该死的)天气……骨头都冻僵了……”另一人抱怨,对着阴沉的天空啐了一口。
成功的对应带来一丝微弱的明悟,但更多的是挫败。
声音常被风撕碎,或几人同时开口,混成乱麻。
他捕捉到一个频繁出现的词:“beaver(海狸)”。结合营地旁堆积的毛皮,杨烈确定这是他们的目标。
然而,当有人压低声音,紧张地吐出“mohawk(莫霍克)”时,篝火旁的空气瞬间凝滞!连木柴的噼啪声都变得刺耳。
杨烈心头一紧——这个词带着血腥味,代表着致命的威胁。
突然!
那个头领模样的猎人猛地站起,目光如淬毒的箭矢,直射杨烈潜藏的黑暗!
杨烈的心脏几乎炸开!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引爆了他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力量!
血脉深处似乎有野兽在咆哮,一股暴戾的冲动直冲顶门——杀出去!在他们动手前,撕碎他们!
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这股本能。
内力如退潮般瞬间收回,全身肌肉紧绷到极致,毛孔封闭,体重均匀分布,整个人化作一块真正的、长满苔藓的岩石。
是刚才移动带起了叶片?还是风出卖了他?
暴露,就是麻烦!那猎人头领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燧发手枪柄上,眼神里的怀疑几乎化为实质。
时间凝固。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几秒后,一只肥硕的野兔惊慌地从杨烈侧后方灌木窜出,逃远。
猎人头领紧绷的肩膀这才一松,骂骂咧咧地坐回去,抓起酒囊猛灌。
直到这时,杨烈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股不受控制的暴戾情绪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太阳穴针扎般的剧痛。
窃听,是意志、内力与体内那头“凶兽”的三重煎熬。
夜幕彻底降临,篝火更旺。猎人们被朗姆酒麻醉,声音变得高亢、松弛。
零星的词汇,像黑暗中闪烁的碎片,被杨烈艰难地收集。
“……那些傲慢的French(法国佬),在北方像地鼠一样打洞!宣称这、宣称那……”
“…哼!这片富饶的Land(土地),所有的金子和皮毛,都属于我们English(英国人)!国王的荣光必将照耀……”
“…省省吧!先想想怎么把这批货卖个好价钱。boston(波士顿)的商人,出价可比纽约的吝啬鬼高多了…”
French… English… boston…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之前所有零散的线索——燧发枪、三角帽、对皮毛的狂热、对莫霍克的忌惮——被瞬间点燃、拼接!一幅清晰得令人窒息的地图展开!
不是南美,不是非洲!这里是十八世纪初的北美!
是欧洲殖民者疯狂扩张、英法两大帝国血腥对峙的前沿!
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化作实质的冰冷,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穿越,不仅是空间的挪移,更是向着时间长河的上游,回溯了数百年!
他熟知的那段充满血与火的历史,此刻正活生生地在他身边上演。
而他,杨烈,成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幽灵!
“嘿,都醒醒!”一个稍显清醒的声音打断喧闹,带着忧虑,“……明天进河谷了,招子放亮点!那群mohawk的战士……是林间的影子,他们的战斧,比狼牙还快……”
boston,一个沿海的贸易点。mohawk,这片土地上游荡的死神。
信息驱散了迷雾,却带来了更深的孤立。 “知道”本身,无比清晰地标示出,他与这个野蛮时代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丹田内力几近枯竭,耳中的声音开始扭曲、失真,这是心神透支的警兆!
必须撤离!再待下去,不仅会损伤经络,体内的野性本能也可能释放而出。
他如一道真正的影子,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退向更深沉的黑暗。
身体疲惫欲死,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却有一股清凉流转恢复,这感觉让难以忍受,大脑却因过度消耗和信息冲击而异常清醒,被那个全新、沉重、杀机四伏的世界彻底占据。
语言是钥匙?不。他握住的,更像是一把打开了巨大囚笼的锁。
未来的路,在荒野尽头,在历史洪流中,模糊不清,凶吉难测。
而他体内那头本能汹涌,却更不稳定的凶兽,正对着这个野蛮的时代,发出渴望咆哮的低鸣。
(本章 完)